孔 雀/王長征

王長征

老栓這幾天牙疼上火,整天捂著臉,嘴裏吸溜著寒氣。每當他唉聲歎氣,朋友們就躲著走,生怕他又說“夢話”,就連老婆劉荷花也不願意搭理他。剛開始劉荷花以為老栓是在開玩笑,後來發現他病的越來越重,而且還神經兮兮的,鬧得自己都半信半疑了。

“荷花,今天我又被人跟蹤了。”老栓喊住老婆,但老婆自顧忙著,壓根兒沒理他。

老栓眼睛定定地看著老婆,有一種被忽視的感覺,就十分來氣,忍不住大喊一遍:“聽見沒有?有人要害我!”

劉荷花被老栓的粗大嗓門給嚇了一跳,忙停下來道:“你嚷什麼?魂都被你嚇飛了。”

老栓見老婆實在不信,也不願再說什麼,輕輕歎了一口氣,胸口總感覺堵了什麼東西。這時候老婆把公事包遞給給他,說道:“快去上班吧,不要瞎胡想。”老栓只好硬著頭皮走出門去。

汽車慢慢駛出社區來到馬路上,這裏,車流滾滾,人流如潮,匆匆忙忙,只有老栓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前行。窗外的世界顯得虛幻而迷茫,老栓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個毫不真實的世界裏。想到身邊朋友的不信任,他搖了搖頭,似乎覺得自己精神有些緊張了。這時,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悚然的笑聲,將他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懸了起來,他回過頭去巡視一下車廂,裏面空空蕩蕩,帶著無限的譏笑。

可是,沒有一個人信任他,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可那個影子確確實實存在著,嚴重地干擾著他的生活,令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態。他好像活在一個獨立的王國裏,將一些虛幻的東西和現實生活交織在一起。確切地說,一直在他身後藏著的那個影子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孔雀。

這只孔雀常常伴隨左右,往往在他不經意間突然冒出來,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線索又倏然消失。可他怎麼能和人說出實情呢?恐怕收到的只有對他精神錯亂的憐憫。

老栓有著自己的小企業,手底下擁有十幾個員工,這些年他辛苦打拼有目共睹,許多人打心眼裏佩服他的能幹。如果別人知道自己患了“精神病”,那他這些年樹立的正面形象將蕩然無存。可這個現象卻又真真切切存在著,如同一只無形的手,常常在他得意忘形的時候扼住他的喉嚨,令他窒息,連呼吸都很困難。

最近他的幾項業務都不同程度受到影響,而且他患上了嚴重的失眠。帶著恐懼不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進辦公室的。

邁著沉重的步伐推開辦公室的門,老栓立刻被屋內的景象驚呆了,昨天整理好好的辦公桌淩亂不堪,一張展開的稿紙上清晰地寫著:“我來了!”尤其最後那個“感嘆號”又粗又長,帶著無情的譏誚。

老栓大喊:“誰來了我的辦公室?”外面的員工個個連連搖頭。他把那個寫著紅字的紙捏在手裏,好像拎著一張惶榜,“這上面的字怎麼回事?”所有人像看外星人一樣,面面相覷默不作答。他有些生氣,脾氣非常暴躁,隨手將門一摔回到辦公桌前。他暗想,一定是那只孔雀來了。

孔雀可不是諜戰片裏潛伏者的代號,也不是什麼特殊的隱喻,準確地說,是一只漂漂亮亮的孔雀。孔雀怎麼會寫字呢?又怎麼會威脅老栓呢?這事說來有點話長。

老栓喘了幾口粗氣,汗水從額頭流了下來。他絲毫不敢大意,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仔細回憶一個月前發生的那件事。

那是一個週末,他組織了一個私密聚會,約了七八個合作夥伴,其中有位頗為神秘的人士。據說,這位神秘人士曾讓多個瀕臨絕境的企業起死回生,也曾讓風光無限的商業人才一朝跌入穀底。他的傳奇足夠寫滿一箱書,老栓對他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剛好自己得遇機緣,能夠與之一聚。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也許從今天開始,一定要好好把握,老栓暗自思忖。

老栓一行驅車到了郊區的“山水莊園”,這是一個權貴聚會的地方,此處依山傍水,翠竹環繞,鳥語花香,一看就是個風雅之地。吃飯的時候能夠領略如畫的風景,有著旅遊一般暢快愉悅的心情,這裏除了一些別致的人造景觀,還有奇花異草,以及高爾夫球場、湖心遊船等文化娛樂場所。除了不售賣門票對外開放以外,妥妥的一個休閒度假的好去處。

這是老栓精心挑選的地方,只有重要客人才會帶到這裏來,既私密又能增加互動性。他事業上的一次次成功,離不開這個地方的加持。想到未來前景,老栓不禁心旌搖盪,難免多喝了幾杯。

酒酣飯飽之後,老栓為某些合作意向達成而開心,尤為重要的是那位神秘人士給自己稍加點撥,立馬能讓自己的公司迅速再上一個新的臺階。恰在這時,一只孔雀從他們面前踱著方步驕傲地走過,發出愉快的鳴叫,然後來個孔雀開屏,引得賓客拍手叫好。這本該是一個圓滿的結局,沒想到事情突然發生一個轉折。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俗話說,長得好看就一定好吃,活過半百至今尚未嘗過孔雀肉,想必定然是人間美味。”

老栓借著酒勁,瞬間變得豪情萬丈,邊打著酒嗝邊說:“今天就讓大家開開葷,宰一只孔雀嘗嘗。”說罷,他變成一只張狂的醉豹子,喊來服務員,點名要把那只開屏的孔雀,殺死熬湯擺上餐桌。

服務員聽了一下子懵了,第一次遇見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她連連搖頭,表示做不了主,況且這只孔雀是用來觀賞的,不是用來吃的。怎奈老栓財大氣粗、氣勢咄咄逼人,一方面出言不遜威脅服務員和經理,一方面不斷漫天開價,直到將那只孔雀的價格喊到八千元,經理算計了一下覺得也還划算,便順水推舟地安排後廚去處理。

不一會兒,被人喚作“鳳凰肉”的孔雀端上餐桌。大家正興致勃勃,老栓卻發現不對勁,一只瘦弱的孔雀聞聽慘訊飛奔而來,它啄著地上的羽毛,發出一陣又一陣淒慘的叫聲,每一聲慘叫都讓天色暗下一寸,隨著這一聲又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控訴,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這個事情,也都瞭解這原本是一對孔雀伴侶,因為孔雀丈夫太過於美麗,被一群腦滿腸肥的土豪送進腹中,而飯店經理則是出賣良知的幫兇。

這時有人開始議論,老栓一行注意到周圍道道異樣的目光,大家頓然失去品嘗孔雀美味的興致。一陣風吹來,幾只淩亂的羽毛從後廚飄出來,它們細微、雜亂,帶有一絲淡淡的血跡,似乎在向它的伴侶報告被害的經過。這赤裸裸的證據被風傳播開來,越來越多的人對老栓他們表示抗議。一面是商業合作達成進入高潮,一面是孔雀夫妻陰陽兩隔的悲劇。老栓醉酒後,毫不理會周圍群眾的指責與批評,卻發現自己邀請來客人紛紛藉故離席,讓那一盤正在流著油冒著熱氣的美味成了一道擺設。

醉酒的老栓望著群情激憤,還想發表幾句豪言壯語為自己辯護,但一陣清風吹來,他的大腦袋瞬間變得沉重極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安排秘書趕快結賬迅速離開。臨他走的時候,老栓發現那只傷心欲絕的孔雀用凶巴巴的眼神狠狠地瞪著自己,恍恍惚惚中好像聽見孔雀說了句人話:“走著瞧,我一定為丈夫報仇!”

當然,孔雀是不可能說話的,鑒於老栓那天喝酒過量,又加上心虛,大腦自然會產生一些幻覺。這是老栓的老婆劉荷花對老栓的安慰,當然這也是毋庸置疑的結論。

從那天開始,老栓整個人總是有點不對勁,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一雙孔雀眼睛,露出兇狠的目光,無論走到哪里都覺得後背發涼,自己始終好像被一雙眼睛死死地監視著。

老栓回過神來,望著辦公桌上“我來了!”三個血紅的大字,以及最後像錘子一樣壓在胸口的歎號,他很是納悶。這時,助理按照慣例準時准點送來一杯咖啡,轉身離去。老栓忽然叫住了助理。

他對助理道:“小何,你信不信孔雀會說話?”

望著老栓一本正經又有點神經兮兮的樣子,助理咬了咬嘴唇,假裝一陣思考,先是表現出很愚鈍的樣子,又是略微點點頭,最後恍然大悟一般,道:“或許是有的,至少在動畫片裏會說話……”

見女助理這誇張似的表演,老栓決定不再勉為其難,問道:“小何,今天有人來我辦公室嗎?”小何撓了撓頭,回憶一下,說道:“掃地的阿姨來過。”老栓又問:“你認得這紙上是誰的字跡嗎?”只見小何張大嘴巴,睜大眼睛,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誇張表情來,最後若有所思,堅定地說:“這是一張白紙,空白代表著未來,要由我們自己書寫……”

老栓忽然打斷了小何的話,他知道這幾個字只有自己能夠看到,這樣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了,於是揮了揮手讓她出去。陷入獨自一人的環境後,老栓又開始頭疼了,好像是一個月前的那場酒醉從來沒有醒過。

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無論聯繫那天飯局上任何一個人,他們都表現得諱莫如深,堅決不承認那天吃飯到場,更是眾口一詞,堅稱沒有買殺孔雀的卑劣行為。仿佛,那天發生的事情,只存在老栓一個人的腦海裏。

這時候電話響起來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來:“親愛的,你最近怎麼不聯繫我……”

老栓的心一下子熱了,這是他的情人小唐,自己最近被各種瑣事纏身,確實忘記聯繫了。可他剛想說幾句親熱的話,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我來了!”

這個聲音就像平地驚雷,一下子把老栓從甜蜜的溫柔鄉拉了回來,隨後將他拋進無助幽深的地窖裏。他知道,孔雀又來了。最近這一個月,只要自己想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孔雀就會立馬出現在周圍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比如他想偷工減料以次充好,孔雀立馬降臨將他的全盤計畫徹底打亂,甚至於明明簽訂的檔就會不翼而飛,而見證簽字的當事人會集體失憶,表示完全沒有這回事。本來上周他打算給合作公司一個副總送一些“特產”交流感情,可是一路上他突然覺得有人在跟蹤自己,最後只好打道回府。而昨天,有位關心自己的靠山跟自己通話總是小心翼翼,自己有很多話想彙報,但想到孔雀一旁偷聽而作罷。

這一個月來,老栓神情恍恍惚惚,疑神疑鬼,甚至於對面的人心裏想的話他也能聽到。他清楚地聽到別人在心裏罵他“做戲”,好像老栓是一個被人揭穿的影帝,通過製造一些莫須有的話題來干擾別人對他的判斷。甚至有人懷疑他的企業“暴雷”,即將面臨巨大的懲罰,所以他就做出一副癡呆的樣子來。

儘管耳邊不斷傳來詭異的怪笑聲,但隨著情人一聲接一聲的“抱怨”,老栓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再次對抗一下孔雀的魔咒,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辦事。既然最近做不了決策,那就提前下班,直奔溫柔鄉,去見一見金屋藏嬌的小可愛。他簡單收拾一下辦公室,囑咐一下工作人員,就匆忙下了樓。

他怕引人注目,特意將車留在了公司,在樓下招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去了情人家。一路思緒翩翩,他想著如何向情人小唐解釋這荒唐的一切,很快就到了小唐家門口。正當他剛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忽然聽到屋裏一陣開心的笑聲,似乎還有男人說話聲。

男人道:“那個‘綠帽栓’花錢養著你,你卻拿錢養著我。”說完,又是一陣嗤嗤的笑聲。

女人道:“他最近精神出了問題,也不敢來找我了,說是有人時刻在盯著他。”

男人繼續笑道:“他給老婆戴個綠帽子,我又送他一頂綠帽子,他也沒吃虧……”

老栓好像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頓時血氣翻滾從胸口急遽湧向大腦,怒氣衝衝打開房門,正要發火。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小唐正安靜地坐在瑜伽墊上,哪里有男人的影子呢?他迷惑不解,帶著疑惑,也不管小唐怎麼在背後喊他,只顧挨個房間尋找,不但床底、櫃子、窗臺等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找了個遍,連抽屜、手提袋都要打開看看。

在尋到廚房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蛛絲馬跡,一小片美麗的羽毛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將細小的羽毛放在指尖,它像一個輕盈的水母,伸著無數觸鬚,然後輕輕一跳就向空中飛去。老栓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忘記了自己原本是要尋找被窩藏著的男人,他的臉顯得異常興奮,堅定地認為這是孔雀的絨毛,他伸手去抓,絨毛太過於輕,容易隨著空氣流動而飛走,越是迅速越抓不到,反而順著窗戶向外飄去。

這時,他又感到了一道灼熱的目光在自己臉頰輕輕撫摸,令他有些昏昏欲睡,漸漸地那撫摸由溫柔的小手變成鋒利的爪子,在他臉上撓出深深的血口子,焦灼感漸漸從心底升騰起來。他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似乎可以驅趕這種不適。被密切監控的焦慮感又來了。無論是誰,如果總覺得生活被不斷窺視,恐怕都是難以接受的。更何況老栓這樣的人,作為一個成功人士,盯著自己的人太多了,不但有商業對手,還有上級監管部門,以及手底下那些不安分的員工,還包括枕邊之人。

可這樣的事情偏偏發生了,而且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發生的。無論是誰聽到這樣的消息,首先不是驚訝,而是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其次是懷疑的態度將他上下打量,最後是嘲弄的語氣對他表示“贊同和理解。”

能夠證明老栓未曾撒謊的孔雀絨毛飛出去了,在陽光下熠熠閃光,五顏六色的光芒是那樣溫暖,就像那天下午開屏的孔雀一樣驕傲。老栓點了根煙平復一下心情,然後順著牆根在屋子裏更為細緻的搜尋,既然有一片羽毛,就有可能留下更多的證據。他不顧小唐如何呼喚自己,像個掃雷的工兵一樣不厭其煩地盡著自己的職責。

老栓在臥室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只瘦小的孔雀從客廳迅速穿過,狂奔出來忽然就沒有了。他口渴難耐準備倒水的時候,忽然又聽見衛生間裏孔雀刻意壓低喉嚨裏“咕咕嚕嚕”的動靜,這次他有了經驗不再冒進,而是躡手躡腳走過去,可是打開房門後依然一無所獲。但是,衛生間尚未擦幹的水跡表明,在他進來之前確實有人在的。他立馬喊小唐,小唐倍感無聊,已經在床上準備午睡。

“親愛的,剛才你用衛生間了嗎?”老栓問道。

小唐有些不耐煩,回應道:“我一直在床上等你,從來沒出去過。”

聽到這個回答,老栓無疑更加興奮,看來自己距離真相更近一步,而情人的家就是謎底所在。他有些累了,稍作休息後,準備與孔雀戰鬥到底。之前的畏懼和恐慌來源於對手的隱秘,以及自己最近做了不少難以預測後果的決定。現在他忽然變得堅強,因為廚房裏有著在他眼前緩緩飄走的證據。

正在他陷入沉思,耳邊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他感覺專注力提高以後,自己聽力一下子提升好幾倍,他已弄清聲音的源頭,來自小唐的臥室,而且是女人輕微的呻吟。

透過門縫,他看到小唐似乎快要進入睡眠狀態,但是身體在輕微戰慄。他非常清楚,這種聲音是什麼,而更令他驚訝的是,他清清楚楚看到薄薄的被單下麵露出孔雀的翅膀,一晃又立馬縮進去了。

老栓大喝一聲,立馬掀開被單,發現孔雀竟然像空氣一樣瞬間逃逸了,而小唐也被他荒謬怪異的行為驚醒,帶著一絲迷茫和埋怨。然後抱住老栓的脖子親了一口說:“親愛的,我想讓你打我。”老栓知道小唐有些奇怪的癖好,這也是他特別喜歡的地方。妻子劉荷花與小唐相比太過於傳統,甚至於嚴肅。老栓輕輕地拍拍小唐柔嫩的肩膀說:“親愛的,我給你講個孔雀的故事吧。”

老栓就把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講了出來,儘管他的語氣是那樣誇張,但是小唐依舊溫柔地看著他,好像她是一個純真的小女孩,正在聽爸爸講述浪漫的童話故事。當他講到在房間裏剛剛發生的一切,小唐突然笑了,好像老栓在和她玩著某種遊戲,她很配合地對老栓說:“孔雀王子,請您快快把我娶回家吧!”

聽到孔雀王子四個字,老栓的心頭突然被一道閃電照亮。他想起小時候在童話書中對孔雀王國的嚮往,王國裏有一位懲惡揚善的孔雀王子,裏面有一個大反派實力超群,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打敗。最後,還是聰明智慧的孔雀王子想出一個辦法,不與大魔頭正面接觸,只是悄悄跟蹤他,無論他說什麼話,躲在暗處的人就開始學他說話,一直到把大魔頭逼瘋為止。

在老栓還叫小栓的時候,他就想做孔雀王子身邊的勇士,曾經有一年聽說縣城馬戲團有孔雀開屏的表演,他跟隨著大人湧到城裏,可惜個頭矮小,只看到一只瑟瑟發抖的孔雀拘謹的在人群中呆立著,自始至終也沒看到孔雀開屏。隨著自己越來越勤奮,事業做的越來越好,自己在各種光環的輝映下變得越來越膨脹,他心目中的孔雀形象早已蕩然無存。

他突然想回到那天的事發地看看,回到源頭尋找事情的答案。隨著小車駛向郊區,老栓感到越來越輕鬆,似乎距離答案越來越近。他的耳邊傳來一聲接一聲的歎息,到了目的地,看到緊緊關閉的店門,原來這家店因為售賣野生動物被有關部門查封,店主還關在看守所呢。老栓追尋的線索戛然而止。他似乎又聽見了陣陣譏笑聲。

隨著他信心的幻滅,他坐在一個木臺階上,陷入了沉思。這時,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緩慢而優雅,他知道孔雀來了。他也相信有些動物是有靈性的,不能輕易傷害,要懂得放生和護生,與大自然保持和諧相處,作為一個事業小成的人要更加腳踏實地,不能因此而放縱……他在內心做著深刻的反省。

身後的夕陽越來越黯淡,他看到面前自己的影子,慢慢地變成孔雀的樣子。他回過頭去,發現孔雀又不見了。他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真的如其他人所說,壓根沒有什麼孔雀,真正的孔雀是自己的心魔。他又在想,也許自己身邊,有人在佈局一個巨大的陰謀。

這時候,一陣嚶嚶哭泣傳過來,他看到不遠處草坪上一個哭訴的女人。哭聲讓他有些心煩意亂,他輕輕走了過去。女人先開了口,我的丈夫找不到了。

他心裏一悚,再仔細觀察眼前這個女人,越看越像妻子劉荷花。他鬥著膽子說:“荷花,我是你丈夫老栓呀!”荷花好像沒有聽到,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的丈夫發了精神病,已經走丟了!”

老栓頓時急紅了眼,忙說:“荷花,你看看我,我沒有丟。”

荷花繼續哭訴著說:“他總覺得有人想害他,還說我就是策劃者,我怎麼會害他呢?”

老栓望著老婆傷心欲絕楚楚可憐的樣子,心生憐憫道:“我錯了,老婆,你快看看我!”

荷花突然惡狠狠地用眼剜他,說出了令老栓驚異的話來:“臭孔雀!都是你害的我老公發了瘋,害得他失了蹤,你快走開。”說著,荷花撿起地上一塊石頭使盡全力砸向老栓的腦袋。隨著一陣疼痛襲來,老栓發現自己變成一只孔雀,被石子擊中後一陣撲騰,羽毛掉落一地……

等老栓醒來,發現已是深夜,自己躺在床上,剛剛發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個悠長的夢。荷花在一旁關切地問:“沒事吧?”他晃了晃神,感覺荷花有些陌生,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只好說:“我剛剛變成孔雀了!”荷花聽完,有些慌亂,掖了掖被子,仿佛要把一個秘密掖起來。

“快睡吧!”妻子溫柔地說道。老栓聽完,覺得心頭一漾,眼皮漸漸沉重起來。不一會兒,他就困得像幾天幾夜沒合眼似的。突然,他發現妻子在悄悄起身,赤著腳像賊一樣偷偷溜出去,生怕驚擾了自己。

不一會兒,他就聽到客廳傳來荷花低聲的話語:“……又說夢話了……最近又嚴重了……快來接走吧……”老栓想坐起來,但無論如何用力都起不來,他又隱隱聽見“精神病”“唐醫生”這樣的詞語,更覺得不可思議,最後他放棄了掙扎,將腦袋埋入夢鄉。

天亮的時候,老栓見到了小唐,跟荷花很熟的樣子,妻子喊她:“唐醫生”,眼淚刷刷地掉了下來。小唐安慰著荷花,商量著將老栓接回精神病醫院的事情。老栓是清醒的,但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張了張嘴,除了咬幾口空氣以外,什麼話也沒說出來。他大喊:“我沒病!”可是,依然沒有聲音。所有人都同情地瞅著他,還有人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好好的企業家,怎麼突然就瘋了呢?”

他被捉上車廂的時候,忽然看到了請客那天到場的那位神秘人,那個可以讓人脫胎換骨一步登天也可以墮入幽谷一蹶不振的人,只見他沖著長天發出一陣酸苦的鳴叫,最後在老栓絕望的凝視中,似乎變成一只孔雀,朝著遠山騰空飛去。(圖:王長征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