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與seafood

作者:蔡里長

每個師父都曾經是下過苦功的學徒,圖為阿基師在嘉義出席活動,與民眾熱切互動。圖:蔡坤龍 攝
每個師父都曾經是下過苦功的學徒,圖為阿基師在嘉義出席活動,與民眾熱切互動。圖:蔡坤龍 攝

學徒的相對詞是師父,以現在的流行詞叫seafood,這個流行詞讓我想到父親,他的seafood是誰?我一直很想知道,也許有一天可以找到長輩為我解惑。

我對父親的了解非常渺茫,小時候他做生意很忙,每天家門進進出出不知幾十次,我們溝通的管道是牆上那道黑板,因為他忙著送貨,留在家裡的人就必須接客人的電話,然後把訂單寫在黑板上,母親不識字,這個任務就交在我們幾個兄弟姊妹身上。

那塊黑板算是早期的家庭連絡簿吧!但所寫的全是客人下訂的貨品內容,與小孩的成長、家長、師長的意見完全無關,因此我們與父親很陌生,也因而感到好奇。

我們的點心都是父親親手做的,例如三明治、壽司、水果盤等等,每樣他都很講究,例如壽司米拌醋,晾乾後才包,吃起來略微酸酸甜甜,長大後我才知道這是製作壽司真正的SOP。

姊姊讀大學時,有一次邀同學到嘉義玩。那天早上,我見父親到市場採辦許多食材回來,一個人在廚房裡忙了一個上午,中午分時,餐廳級的七、八盤佳肴已經上桌,招待來客。

凡此種種,都讓我覺得非常神奇。

從記者職場上退下來,我返鄉參選里長,當時父親早已不在,我在拜票過程中,意外知道有關很多父親的事情。例如有名阿桑說,我的爺爺很早就過世,父親十二、三歲就自己做冰棒到火車站賣,之後被日本料理店的seafood撿去當學徒。

洗菜、洗碗還得洗seafood的內衣褲,經過三年六個月的熬煉,seafood才開始教做料理的功夫。

另一個阿桑告訴我,父親還得負責外送,把煮好的菜送到客人指定的地方,有時候那些地方是賭場,在暗暗的巷子裡,阿桑說,

「當時你爸爸還是小孩,不敢去,但師父的命令不敢違背,只好硬著頭皮,一邊唱歌壯膽一邊把菜送進賭場……。」

阿桑補充說道,「當時你爸爸體型很小,家裡窮,冬天沒有厚衣服穿,師父疼他,他出去送菜的時候,把大人的外套穿在他身上,因為太大件,就拿繩子綁在腰上,看起來很好笑………。」阿桑講得自己都笑了,一邊笑卻一邊伸手拭淚。

之後還有人告訴我,父親學成出師之後,人稱「阿水師」,在嘉義一家名叫「杏閣」的日本餐廳當主廚。我的父親已經過世二十多年,杏閣也早已灰飛湮滅,至於當年他的seafood是誰,恐怕更難考究了。

記得讀高中的某一年的某個假日下午,父親正在廚房做菜,我好奇走過去看,他眼角瞥見我靠近,立即大聲喝令「走開!」我不明所以,罵狗都沒那麼兇,我是他兒子ㄟ,怎麼會這樣?見我不走,他拿起菜刀在瓷碗的底部來回摩擦,發出「沙沙沙」的響聲,試著把我嚇跑,我識相地退後三公尺外的地方。

父親繼續做菜,因為離太遠,我看不清楚,於是偷偷往前挪移,父親眼角瞥見我「得寸進尺」,大約在我離他兩公尺的地方,用力清了一聲喉嚨,我知道了,那是他可以接受的底線,我只能在兩公尺外的地方看,不能再靠近了。

後來我才知道,兩公尺不是界限,是寬限,因為他那個年代,沒有餐廳學徒可以不經過洗菜、洗碗、洗seafood內衣褲的過程,就看seafood煮菜,因為我是他兒子,才有這個特權,他違反行規,偷偷放水讓他兒子學功夫。

然而我偷看父親做菜,並不是真的想學,只是基於兒子對父親的好奇,所以沒有痛下苦功,結果一招半式都沒有學成。

我曾經痛下苦功的,是高中時代背誦古文,背到可以默寫出來,那是青春期發洩苦悶的方法,我因為苦悶,變成文章的學徒,而孔、孟、唐宋八大家這些古人,就是我的seafood。

最近有出版社牽線,希望能把我寫過的故事讓電影公司拍成微電影,如果真的有成,那我得感謝韓愈、柳宗元這些seafood們。

讀文言文沒什麼不好,沒什麼不對,覺得寫文章有困難的人,把文言文當藥吃進去,多吃幾帖,任督二脈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