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煙花冷/魏巍

魏巍

一直以來,總感覺煙花二字有一種悽楚的美。週末到書城讀書《去年煙花特別多》映入視線,看到煙花書名,心裏莫名喜歡。

感覺最煙花的女子是陸小曼,不僅人生得美,且多才又多情。她淺笑時羞澀動人,婀娜而風情,她薄涼而妖豔,可是,她只是一朵煙花。因為她那段煙花一般的愛情,雖然隔了歲月的光陰,我還是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種光芒!

一個男子愛一個女子,女子是他的花妖,是他命裏的疼,是他的十萬畝玫瑰,是他的煙花。這一場煙花,是註定的傷城,遇到了,就不怕疼一生。因為人的一生應該有一場愛情,哪怕破滅,哪怕最後煙消雲散。

有人說一個好女人需要一個好男人來成全,而陸小曼就沒有得到梁思成的成全,她只遇見了一個毀滅她的徐志摩,所以她成了悲劇。也或許他們本身就是相互的毀滅,註定了那短暫的緣分和長久的遺憾,留給世人一個可以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們用坎坷燦爛的人生成全了幾代人的探究和好奇。

世人總偏心,喜歡把讚譽給那些符合循規蹈矩,符合所謂傳統婦女美德的女子,而對於那些離經叛道,出位離奇的女子,向來是藏著偏心的,自己不能為或者想為卻不敢為,就偏要把那敢作敢為的人一棍子打死,非如此不能顯示自己的正道,更有齷齪之人是得之不得,必竭盡毀之。

林徽因無疑是美的,她幾乎集聚了女性所有能閃爍的光輝,把一個完美女人演繹得讓人心折而愉悅。她的完美得之於梁思成的成全,很難想像如果她沒有梁思成的愛,是否還能成為讓世人沒有絲毫指責的女子,如若她不幸選擇了徐志摩或在與梁思成婚後改嫁金嶽霖,又會如何呢?

張揚而又內斂的陸小曼,在徐志摩死後呈現了一個女性另一面的光輝。她把一個女人所有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讓所有指責她的人羞愧汗顏。

世人把徐志摩的死歸結與陸小曼,不知道這樣的邏輯從何得來?亦如許多人把徐志摩諸多寫給陸小曼的情詩都改給了林徽因一樣,總是按照自己的一相情願去揣測他人,總要把故去的人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活一遍。

徐志摩愛過林徽因是不爭的事實,然而這份愛情是無疾而終的,此後他之於她不過是前面情感的順延,一種情感後的昇華,人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褻瀆這份可以與愛情相媲美的情感,全然不顧徐志摩至死都深愛陸小曼的事實,而讓詩人在遺憾中死去,好象非如此,不得以使一些浪漫的愛情故事讓人讀來唏噓感懷,對天長歎!

雖然成全了大眾的審美,成全了大眾的心理,卻冤屈了一個絕代才女陸小曼。她所有的光輝都在人們的私心下被遮掩,被抹殺,於是人們對林徽因愛,對張幼儀憐,對徐志摩憾,對陸小曼就只有恨或憎。

美玉總是要煥發她原有的光彩,那是深埋在泥土中也是要被挖掘出來恢復其本來面目。隨著時光悄悄褪去隱藏在她身上的面具,那些陳舊不堪的紗幔漸漸支離破碎的時候,陸小曼這個曾經千夫所指的女子,終將把她散發所有的美重新展現在世人面前。

陸小曼這朵盛開在舊時代嬌豔奪目的玫瑰,曾經迷倒的何止是一個詩人徐志摩!遙想當年,胡適曾經說:“陸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如若這道風景真如被世人所扭曲的那般,那麼該被扭曲的又何止陸小曼一個?那些所有為她所迷的人,包括徐志摩又情何以堪!

如若一個平凡女子,徐志摩又何至於為她而眾叛親離?一個僅僅在舞會中傾倒眾生的女子,就能使一個見多識廣,浪漫熱情善良純真的詩人為之生死相隨?那詩人也未免太過淺薄了,如此以來,那個完美女子林徽因能愛一個淺薄如斯的徐志摩,其人也可想而知。

陸小曼的美麗不僅僅是單純的外貌,和她那不俗的談吐,得體的舉止,儀態萬方無與倫比的風情,更重要的是,一個女人的美是內秀,而這一點,陸小曼不比那人間四月天的林徽因遜色。

鬱達夫說:“陸小曼是一位曾震動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劉海粟贊其,“一代才女,曠世佳人”,更說:“她的古文基礎很好,寫舊詩的絕句,清新俏麗,頗有明清詩的特色;寫文章,蘊藉婉轉,很美,又無雕琢之氣;她的工筆花卉和淡墨山水,頗見宋人院本的傳統;而她寫的新體小說,則詼諧直率……”一個怎樣的女子能讓這些一代天才的文人畫家感歎如此之深?

她嫺熟兩門外語,寫得一手剛勁秀麗的毛筆字,懂得繪畫,也擅詩詞,還擅長音樂、舞蹈,又習京劇、昆曲。如果僅只這些,恐怕也難顛倒眾生。

喜愛她之人,大多都是性情之人,是素喜自由之人,都是不屑世俗羈絆,而崇尚自然之人。她熱情、豪爽、熾烈,她從來是我行我素,從不為禮教所束縛的女子。她真實大膽,厭惡虛偽,她為愛而生,她行事為所欲為,甘暢淋漓,活得精彩痛快。

如若只為金錢揮霍,那麼她怎可為一窮酸詩人而拋棄了名流的丈夫,一個循規蹈矩,不懂風情,師出名門的王賡,和一個風流倜儻渾身散發著浪漫詩情的徐志摩,陸小曼終於為她的性情與本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也或許她是值得的,因為她愛,為自己所愛,即便窮途末路又如何?

陸小曼猶如一汪碧海,澄淨透明卻又深廣難測,她可以在任何一個時代興風作浪,她可以挑起所有男性潛藏的熱情與欲望,無論是學富五車,還是才高八斗,在她翩翩裙裾下都失去了顏色。她體現了女人所有的嫵媚與溫柔,表達了一個女人完整的渴求和本真。

陸小曼如若不是一個這樣的女子,徐志摩何以甘願違抗父母之意,不顧恩師梁啟超的反對而衝破重重阻隔,愛戀一個有夫之婦,迎娶一個為後人所詬病的女子!

徐志摩說她:一雙眼睛也在說話,睛光裏漾起,心泉的秘密。翻閱曾經的詩歌情書,就是現如今熱戀中的小兒女也要羞愧不如。徐志摩之愛陸小曼深入骨髓,不是外人稱道徐林戀的若即若離。

所以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勇奪人妻,因為他知道,那是他一生性靈之所追求,他可以拋棄所有,而不能沒有這個女子的愛,不能沒有這個女子的陪伴。所以他在迎娶她之後,可以心甘情願的放下所有架子而四處兼職,來回奔波,一個名揚四海的詩人之軀去倒賣地皮、房屋的生意,這讓多少人跌破眼鏡,多少人瞠目結舌,只因他所愛,一個他認為值得的女子而付出所有,所以他才為了節省錢錯失了年輕的生命。

人們無法體會他的愛,所以把一切責難給了他的未亡人,卻不知道魂歸藍天的他該是多麼的心碎,為了那些責難,他死不瞑目。他愛的女子,在他的身後備受折磨,這不是他的所願,他要把最好的生活給予他愛的這個女子,但是人們卻曲解了他的如海深情,而肆意把自己想像的故事附會在他們的故事裏。

人們可以容忍一個平凡庸俗的女人在你生活裏橫眉豎眼,卻容不得一個才華橫溢的絕色女人在你視野中恣意張揚。她無須用語言去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她用後半生的孤獨清苦換前半生的紅豔繁華,她用一個女子柔弱的身心告訴世人愛的真諦。

徐志摩對陸小曼說:“你不知道我怎樣深刻的期望你勇猛的上進,怎樣相信你確有能力發展潛在的天賦,怎樣私下禱祝有那一天叫這淺薄的惡俗勢力的‘一般人’開著眼驚訝,閉著眼慚愧。”於是,人們明白了陸小曼非他不嫁的原因,懂得她甘願把自己所有的快樂和痛苦在後半生與他一一品嘗,成了他三千溺水而只取的一瓢。

揮霍、吸毒、捧戲子,這些讓人聽來生厭的名詞,又如何頂得胡適,鬱達夫,劉海粟等所言的那個曼妙女子?真實的陸小曼是如何的?她怎可如此的神秘?出身名門,得到過那個時代最好教育、才貌並重的女子,卻無端惹了一身的病,常年與病魔抗爭,她只好借助鴉片麻醉減少那日日纏心的疼痛,任是紅顏也薄命!

陸小曼和徐志摩驚天動地愛亦如一段煙花,亂世中短暫相依,然後,落入塵埃。斯人遠去,她鉛華洗淨,甘願淡泊,絕跡曾經留下旖旎風光的地方,而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裏。那場上世紀最浪漫轟動的婚嫁,就是今天也要讓人豔羨嫉妒,有幾人能為心中所愛而捨棄所有?

“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於是,陸小曼只好焚一宿詩情,葬一縷花魂,執一觴淡酒,對空獨飲。一任刻骨的痛隨羽幔輕揚,如煙花的餘燼潸然成淚,再緩緩跌落心頭。當檀香輕扣舊夢的心扉,發出最後的一絲歎息,又淒然逝去,靈魂再無所依……於是就有了《徐志摩全集》,於是就有了證明他們愛情的《愛眉小紮》。

她不是煙花,卻比煙花寂寞三分,她不是玫瑰,卻比玫瑰美豔動人。煙花只因為淒美,是因為短暫,所以,美到極致,美到心碎,讓人心碎的東西,總是最好,淒美綻放後零落一地的寂寞煙灰,就是結局,可是因為美過,那煙灰冷了,也是有光陰的翅膀,沒准哪一天,就會飛到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