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雨水孤獨茶／周夢蝶

周夢蝶

泡上一杯清茶，獨自坐在窗前，聽夏雨敲打著窗櫺，看茶葉沉浮於碗裏，在熱氣騰騰，茶香嫋嫋中，品清清淺淺的苦澀，想濃濃淡淡的心事，這是我最喜歡的夏日雨夜，也是我最迷戀的喝茶方式。

一場寂寞的雨，一杯孤獨的茶。

人間有味是清歡，而這清歡，應該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而不應該是刻意而為，更不應該淪為一種束縛，一種形式吧。或許，閒散清淡，無拘無礙，反而更能品出茶水之真味，人間之清歡吧。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蘇軾寫下了“人間有味是清歡”和“從來佳茗似佳人”這等千古絕句，這位生於四川眉山的“超級吃貨”命運多舛，仕途坎坷，所幸的是，流落之地，多產佳茗，我想幫他消解官場愁苦和心中鬱悶的，除了美食和美酒，多半就是那一碗或半盞或濃郁、或淡雅的茶湯了吧！所以，他才在《望江南·超然臺作》裏這樣感歎道：“……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因而，有人讚歎道，自從東坡先生“從來佳茗似佳人”之說一紙風行，流傳至今，古往今來中國文學史上一切關於茶的比喻，立馬成了一堆庸胭俗粉，不堪入目。

此話略有誇張，不過話說轉來，論及喝茶，當數四川人泡茶館。我們四川人泡茶館既是為了滋潤喉舌，更是為了消磨時光，內容包羅萬象，談吐無所不有。泡茶館可謂生性淡泊的四川人最喜歡的一種休閒方式了，這從成都一家老茶館貼出來的一幅對聯“為糧忙為稻忙忙裏偷閒且喝一杯茶去；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再倒三碗酒來”，便由此可見一斑。

原來，蜀茶乃中國、甚至世界茶葉之鼻祖。《神農本草》中說，“茶樹生益州川穀山陵道旁”，這益州，便是古之巴蜀，今之四川。《華陽國志》裏載，周武王伐紂後，巴蜀等西南小國曾以茶葉作貢品，可見茶葉出川，已是由來甚久。此外，中國最早關於買茶賣茶的文字記錄，出自西漢文學家、四川資中人王褒所撰的《僮約》之中：“武陽買茶”，“烹茶盡具”。武陽者，依然四川也。被後人尊為茶聖的陸羽，在他的《茶經》裏談及蜀茶之栽種、製作、飲用等，竟然多達17處。因而，清人顧炎武《日知錄》曰：“秦人取蜀，爾後始有茗飲之事。”

“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蜀茶在宋代之所以名聲大振，不知是不是與東坡先生有著直接關聯，但出現了“雅州之蒙頂，蜀州之味江。”等名動大宋的蜀中八大名茶，其風頭不遜於今之五糧液、瀘州老窖、劍南春、水井坊等“川酒六朵金花”，卻是不爭之實。

廣東人也有喝早茶的習慣，說是早茶，實為早餐，各類糕點眾多，絕非清湯寡水，自然比不得俺們四川人的悠閒自樂。至於現在的小資們，不僅愛喝現磨咖啡，而且還越來越喜歡喝下午茶了，優雅倒是優雅，時髦固然時髦，只是如果實在很忙而又常常心疼價格不菲的茶錢，下午茶還是改成純淨水好了，何必為了所謂的優雅時髦而故作悠閒？

無邊寂寞夜漫長，一簾燈影伴書香。

也許是不喜歡過於熱鬧甚至嘈雜的場所吧，我最喜歡的休閒方式是這樣的：每當夜深人靜之際，正是清閒無比之時，此時的我煮沸一壺清水，泡上一杯香茗，或挑燈夜讀，或掩卷沉思。茶香飄蕩陋室間，獨自埋首孤燈下，一邊展卷慢讀，一邊舉杯細品，於滿室馨香裏深得禪茶之意，於滿腹清爽中領略休閒之情，這是何等悠然也，何等快哉矣！

“坐坐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唐代詩人白居易先生的《山泉煎茶有懷》，與魯迅兄長知堂老人“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用素雅的陶具，與二三人共飲，如此偷得浮生半日，可抵十年塵夢。”一說，在我看來，那便是“愛茶人”之所以喜好甚至癡迷於“持一碗”的清歡所在了。

有道是，春飲花茶，夏飲綠茶，秋飲青茶，冬飲紅茶，在我眼裏及心中，其實也沒有這麼多的講究，所謂喝茶，喝的其實只是一種心境，一種感受，一種悠閒，感覺身心被淨化，濾去了浮躁，沉澱下的是深思。

我想，正是夏天的雨水和濃烈的酒水給了我這個多愁善感的男人些許靈感吧，在喝茶的同時，我寫下了很多的文字，除了那首在去四川西昌旅遊的途中寫於雅安市雨城區上裏古鎮一個大雨滂沱之夜的《我穿過大半個中國來泡你――揚子江寫給蒙頂山的“茶山情歌”》外，我比較喜歡的就是這首同樣寫在一個初夏時節風雨之夜的《夏日雨荷》了，那又是一場孤獨的茶和寂寞的雨在我心裏的偶遇：

蟬在枝頭放聲歌唱
被雨水浸透的初夏裏
一朵妖嬈的荷花揚起了她的臉龐
趁著風的四處流竄
穿越了碧綠的重重疊疊的阻擋
雨後的天空乾淨如洗
尤如我的思念熾熱而又純粹
當水性揚花的風兒一路閃過
你一頭紮進我的瞳孔
驚豔了我心中所有的想像
我站在池塘聆聽花開的聲音
等待著你悄然或者燦爛的盛放
看到你亭亭的身姿和青澀的樣子
仿佛又讓我想起了
當年那個芙蓉出水羅裙輕解的姑娘
不是雨無心只是淚多情
我的一片溫柔抵不住你的紅顏老去
那就讓我們懷揣一段美好時光
在歡喜和憂傷的煙火裏散去
隨著風乾的記憶最終彼此遺忘
……

正因為如此，我愛喝茶勝過喝酒，更喜歡的是這樣一種自由散淡的，隨心所欲的，不著痕跡的感覺。我始終覺得，喝茶最重要的是喝茶時的那種氣氛，才能真正的品嘗出來茶的真味。而那種喝茶時非得焚香沐浴，肅穆凝神，還非得來個功夫茶什麼的“九曲回腸十八灣”的喝法，那其實更多的是對自己的一種修心，一種養性，喝茶已經成了一種修煉的過程，而非主要目的了。至於那些以喝茶為名，其實不是搓麻將，就是鬥地主的哥們，我只想弱弱的問一句：你喝的，是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