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富察案：醒醒吧中共沒有紅線
⊙盧郁佳
在臺出版中國禁書《紅色滲透》的八旗總編輯富察，身為中籍配偶，為取得臺灣身分證，依臺灣規定赴中除籍，3月21日上海被捕。李戡以富察十幾年間兩岸來去自如，現在卻被抓，證明他是共諜才可通行無阻，被抓是在臺灣工作失敗被整肅。另一方輿論則以後見之明，歸咎富察出禁書為什麼還敢去中國自掘墳墓，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兩種批評，與投降主義的盲區相同，誤認中共以法治國，設下預先公開、穩定一致的紅線，不挑釁就沒事，踩線才會被抓。所以富察在中國會不會被抓，無論今昔應該一致，以便富察理性預期，成功避免風險。
其實中共以黨治國，法律只是紅色權貴整肅敵人的藉口，隨時都可擴大適用、任意曲解。踩不踩線，決定在中共不在你。永遠先射箭再畫靶，犧牲者被公開示眾，群眾才知道紅線今天畫在哪。至於明天在哪，誰也說不準。就算今天對黨百般輸誠，明天也會被說成叛徒。
有罪無罪，標準變化多端，看中共心情。李怡《失敗者回憶錄》記述，中共認定新聞出版等所有文化事業都必須為黨宣傳，但黨的立場會變。中共親蘇時，誰敢質疑蘇聯，都有罪。反蘇時，誰敢肯定蘇聯，都有罪。毛澤東欽點林彪接班時，所有文化工作者必須遵奉；毛澤東指林彪急於奪權，空難害死林彪後，所有人也得跟緊黨大轉彎，脫隊都是罪。
一九七Ｏ年文革時，李怡由香港返廣東探妻，路上看見幾個十歲孩子竹竿挑著衣帽遊行，見他就罵「香港客，倒屎塔，倒了一塔又一塔」。回家後妻子告知，前兩天一個香港小販用「反動報紙」包了東西回廣東，以「反革命宣傳」被槍斃。原來有公文說「香港回來的人七成是特務」，今天又槍斃一個。李怡才知道，竹竿上的衣帽，就是被槍斃者的。
陌生小孩罵李怡「倒了一塔又一塔」，意思是，今天槍斃他，明天槍斃你。
為什麼包油條的報紙，入境就變反動報紙入人於罪？香港非左派報紙報導，許多廣為敬仰的名作家、知識分子被揪鬥，老舍自殺，香港回國的乒乓球名手容國團自殺，國家主席劉少奇等被批鬥，惡果不斷。中共做虧心事怕人知道，乾脆大殺回國港人來封鎖新聞。
李怡北京、廣州的叔叔，姐姐、弟弟、妹妹，都不敢跟香港的李怡和父親通信。聯絡境外，等於看反動報紙、聽地下廣播、讀禁書，有機會得知被封鎖的真相。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政府說「境外勢力」四個字，就是給「封鎖新聞、愚弄人民、拒絕監督」找遮羞布，當中國媒體、記者一一被肅清，那麼黑箱一線天就是境外媒體。
李怡做香港人原本沒罪，但因中共怕中國人得知真相，就把香港人扣上英國特務的罪名。妻子因為嫁了香港人李怡，也被指為特務，折磨審問了三個月。
文革三十年後，中國作家楊恆均2000年移民澳洲、取得澳籍，在網上評論中國政治走紅。2014年，35位海外華文媒體社長合組國際新媒體合作組織，推楊恆均為主席。這些媒體都受中宣部指揮，看來他在中國政府地位穩固。然而2019年，中國宣布逮捕楊恆均。一年多後，2020年3月起訴，無具體罪名，10月7日才控以「間諜罪」。2022年5月審判，他仍被拘留。
接著是2020年8月，中國國營環球電視網CGTN澳籍財經主播成蕾，涉「危害國家安全」被抓。2022年3月開審，禁止澳洲大使傅關漢（Graham Fletcher）旁聽，稱因成蕾「向外國提供國家機密」而秘密審判。
其實秘密審判不外乎攤開來會給人笑話。李怡妻子麗儀是物理老師，乾淨整潔禮貌，被指「資產階級習性」。關懷學生，被指「資產階級母愛教育」，連母愛都是罪。李怡致妻子家書提到朋友英文名字，審查者問她，是英國或美國人。麗儀說是中國人，審查者大笑：「你當我是小孩子呀？中國人會用洋名字？」審查者毫無常識，卻掌握生殺大權。麗儀被關到患肺病吐血，希望大地震所有人一起死。
秘密審判，就是監考老師說聲「我出去抽菸」，法庭放開來作弊的時間。李明哲《三國演議》受訪表示，當初被抓後，原本中共要秘密審判，捏造事實亂扣他間諜、嫖妓罪名。但因為妻子高調救援，國際輿論施壓下，中國只好公開審判，無法亂判，被迫根據事實，結果判得很輕。那麼中共為什麼要秘密審判成蕾；又為什麼關了兩年多也沒法對外具體交代原因，當然是因為找不到犯罪。
成蕾中籍好友范若伊，曾任職CNBC、CBS、路透社，2017年擔任北京彭博社記者，2020年12月7日在自家公寓被抓，涉嫌「違反國家安全」。2022年5月中國駐美大使館聲明范若伊1月已保釋候審，彭博社表示她仍失聯。
范若伊原本沒罪，但中共數月挖不出成蕾半個罪名，寄望朋友幫上忙提供罪名時，那麼做成蕾的朋友就有罪了。
成蕾做澳洲人原本沒罪，但中共需要教訓澳洲時，做澳洲人就有罪了。
沒有具體罪名，三案像迷霧。放回脈絡，是澳洲帶頭要求調查新冠病毒溯源。2018年6月，澳政府調查稱，中共十多年來已滲透澳洲各大黨，為此通過《反外國干預法》禁止外國干政，嚴懲洩露國家機密，禁止損害澳洲與外國經濟關係。8月，澳以「國家安全」禁華為參與5G。
2020年4月，中國駐澳大使明言針對澳要求病毒溯源，威脅禁止中國人赴澳旅遊、留學，抵制澳洲葡萄酒、牛肉。
5月，禁止澳向中出口牛肉的35%，對澳大麥徵稅80.5%。
6月，澳宣布以國安考量嚴格審查外國投資案。中國警告國民勿赴澳旅遊、留學。
9月，中國非正式禁澳洲煤炭。12月正式禁止。
11月，禁澳葡萄酒、銅礦、大麥、煤炭、糖、木材、龍蝦。
似曾相識，中國2021年禁臺灣肉品、鳳梨、釋迦、蓮霧，2022年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訪臺後，中禁臺所有柑橘類、石斑、竹筴魚，接著禁冰鮮白帶魚、凍竹莢魚，禁臺灣漁水產加工品，禁兩千多家臺灣糕餅等食品生產商進口，禁止向臺灣出口天然砂。藍營轟民進黨挑釁中共，其實柑橘類僅佔臺灣農業出口總額1.1%，中國僅占臺灣天然砂進口11%。
那麼澳洲損失大嗎？中國是澳最大的貿易伙伴，澳僅葡萄酒出口一年就損失9億餘澳元。是最大的遊客來源國，一年損失120億澳元。也是最大的留學生來源國，一年損失60億澳元。傅關漢說：「這顯示中國是不可靠的貿易夥伴，是報復性的。」經濟損失龐大，人質外交操在中共手中，接下來澳洲做了什麼？2021年5月，澳與美、日、加、英，挺臺參與世衛大會。
2022年裴洛西訪臺後，中共抓了臺商楊智淵，稱「依法對長期從事臺獨分裂活動，涉嫌危害國家安全」。如果楊智淵「長期從事臺獨」，怎麼等裴洛西訪臺才抓。裴洛西訪臺後臺獨才違法嗎？當然是中共的需求改變，紅線隨之改變。
美商洛克希德馬丁、雷神飛彈系統公司對臺軍售，中共2023年2月宣布制裁，罰款990億人民幣（約新臺幣4372億）。美國不為所動，3月1日國務院批准6.19億美元對臺軍售案，包括AIM中程空對空飛彈、AGM反輻射飛彈等。
幕前陳玉珍造謠阻擋採購火山系統布雷車的同時，幕後中共已在列名單擄人。
美國2022年10月收緊半導體制裁後，為阻止中國犯臺、軍援俄侵烏戰爭，美國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2023年3月2日預告美國可能擴大對中國特別指定國民及封鎖人員清單。
雪上加霜的中國升高對抗，20日突擊搜查美國企業盡職調查業者美思明智集團北京辦公室，抓了全部5名中籍員工。23日重罰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的德勤2.12億元人民幣（約新臺幣9.54億元）。31日網路安全審查美光產品。同時以違反《間諜法》罪名抓走日商安斯泰來製藥高階主管，富察是這波受害人質其中一員。
中共等於宣告，今後外商處境，如《少年Pi的奇幻漂流》在太平洋上孤身與虎同舟。不是連帶受美國制裁，就是直接受中國報復。
只要臺灣一天還有新聞自由，中共都會用滲透收買、侵犯中線、軍演、貿易制裁、人質外交施壓一天，人質外交是中共總體戰的一部分。當初中共抓了加拿大兩人，成功換回孟晚舟，獲得獎勵，食髓知味，後患無窮。澳、美、日、加、英挺臺都被中共抓人質要脅，臺灣無法期待免於人質威脅，更不能被孤立各個擊破。
就如應對貿易壁壘有章法，朝野也應該建立人質學。與各國深度交流救援、收集經驗，了解對手決策層級、模式，研究在外交博弈過程中設定目標，以整體力量掌握主動，積極爭取人質權益。人質雖然弱勢，但只要外界能打破司法黑箱，中共忌憚國際視聽，投鼠忌器，不敢虐待知名囚犯都是籌碼。人質外交的選擇，就如同貿易制裁的選擇，「將打擊最大化」的順位，次於「把自身受傷害減到最小」，避免損敵一千自傷八百。
例如要是抓一個臺灣人馬上得罪全體臺灣人，數百億統戰預算成果一口氣灰飛煙滅，那肯定不划算。統派原本指望配合中共不反抗就沒罪，但發現中共需要教訓臺灣時，做臺灣人本身就有罪了。好比張懸被中共整的時候，歐陽娜娜都不是不會出事，只是還沒出事。原本人在臺灣就不怕被抓，但是統一後中共抓人，想逃回臺灣時，就已經沒有臺灣保護你了。統派保身算盤一打就華麗轉身變臺獨，害國民黨、民眾黨2024不用選，那麼抓人質這種蠢事，中共下次是不會幹的。
只有統派火燒到身上還幸災樂禍「替我教訓了民進黨」，中共才會抓了又抓。臺灣居住中國人口近15.8萬，每年赴中旅遊也都超過4百萬人次，那麼中共抓富察所釋放的訊息是，這麼多人當中，人身安全受保障的，一個也沒有。不去中國，未必沒事。全體臺灣人要知道自己與虎同舟，不能再睡，這是認清中共本質的抉擇時刻。
小孩罵李怡「倒了一塔又一塔」，今天抓他，明天抓你。既然臺灣人不懂反抗，抓你不要錢，憑什麼要中共不抓你。
要中共准你上談判桌，唯有一個條件：誰能傷害中共，才能獲中共尊重。
作者曾任《自由時報》主編、台北之音電台主持、《Premiere首映》雜誌總編、《明日報》、《蘋果日報》主編、金石堂書店行銷總監，現職寫作。獲《聯合報》等文學獎，著《帽田雪人》、《愛比死更冷》等書。
更多思想坦克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