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 說文「谷」解字「欲」

台語殘留不少原始漢語,也許可以追朔到中原商代。台灣話日常生活中用詞,蒸煮的鍋用「鼎」;欲求或是需要用祈求神明的「卜」,此字古音 pok > beh 的訛音,也是慣用的俗字。重要的動詞「要、欲」兩字都不存在生活的口語中。

台灣的漢族居民以福建人移民的後裔為大多數,閩南漳泉或是廈門一帶,以及北粵潮州人善於經商,不如閩北人讀書作官者多,閩南語的記載,使用漢字借音俗字一大堆,又因承襲不少古代口語,使它長期的存在語文的「混沌」時代,因此「駒騅」(駒麗)寫作「古錐」,什麼「玩具」曲扭作什麼「碗糕」。

「卜」字是台灣話(廈門話)「需要」的動詞,即是口語/beh/的本字,那麼「卜」與「欲」是要怎麼関連?因為古漢語的 -ok > < -au 韻尾互變共軛(resonance/tautomeric) 通用,如「毒」台語文音 [tok] 白話音 [thau] ,「哭」文音 [kok] 白話 [khau] …字例不勝枚舉。

同理,「欲」文音 [iok](yok),白話是 [iau]/要,這個研究演釋台灣的國語(中國普通話)「要」動詞是「欲」的借音字,緣起於 yok > yau 的口語化;「要」是動物「腰」部的本字,因為被借走後再創形聲字來分辨詞義,這個「欲>要」的演化,不是僅認識普通話的學者可以容易揣測的。

日本漢學家白川靜認為「欲」字,整體似「次」字加「八」及「口」形的合成字,「欠」或「次」及其左下側的「八、人」綜合表示喚話,「口」像是祭台的構件,解字如台語向神明「卜」求。示意圖/pixabay
日本漢學家白川靜認為「欲」字,整體似「次」字加「八」及「口」形的合成字,「欠」或「次」及其左下側的「八、人」綜合表示喚話,「口」像是祭台的構件,解字如台語向神明「卜」求。示意圖/pixabay

台語漢字的研究,使我質疑「卜」與「欲」是怎麼關連的,「欲」及「要」兩個文詞或是口語都不存在台灣話裡,這個問題的探索屬於近古漢語與漢字硏究;我擁有初級的國語辭典,因研究台語漢字而收藏段玉栽《說文解字》註解、《廣韻》及古韻書,漢日字典及朋友贈送的台語研究書籍,這些書是找不到答案的,就是日文的巨著諸橋徹次的大漢和辭典,也無助於解決。

「文字」的釋名說「獨體為文,合體為字」,「文」是不可分割的獨立整體,「字」則是2個以上的「文(字元)」所組成的結合體。關於「欲」字的研究,起先我甚同意日本漢學家白川靜《漢字百話》的著作(台北遠足出版社,中文譯本),他解釋作拜託(託、宅、托、亳⋯形旁初文「乇」是「卜筮」的蓍草)神明的欲望,整體頗似「次」字加上「八」及「口」形的合成字:「欠」或是「次」及其左側下面的「八、人」綜合表示喚話,「口」像是祭台的構件,解字如台語向神明「卜」求,換句話說「欲」不是初文「谷」與「欠」的單純合成字。

漢字的構件組合變化多端,比如「處」是「虎」與「夂」(腳趾)的構字,「雖」是「唯+虫」,「衣+隹+木」就是「襍」= 「雜」,「雜」的構想創字,竟是衣服的花紋或是模様,太像多隻棲息樹上的鳥!但我對「欲」的說文解字從來沒有放棄,我領悟到「谷」字與「兌」字相示,它也是「說」字的本字(?),此字把下形「儿」提上就像「谷」字,也就是說求了。

「欲」字的各種字體。圖/擷自漢典
「欲」字的各種字體。圖/擷自漢典

我一再思索最滿意的答案,久離大學的圖書館及台灣,我的漢字研究不得不借助網路,中國的甲骨文研究網站「vindic.com」非會員每日可詢查一字,這裡也是我的智庫,我看到一個讀者也察覺「谷、兌」二字的同點,我也無數次上網一再分享「谷」、「欲」的甲骨文或是古詞的分析。

上述的網站解釋「欲」不存在甲骨文,但羅例兩個金文,各自由字元構件「谷+人」(穆公鼎)及「谷+出」(散式盤,今存台北故宮)的合成單字詞,很明顯地,網主將散式盤誤解,此會意字的「谷」旁應該是峽峪的「谷」。

我沒有找到更多合成字「谷人」的資訊,但是金文的右旁很像羅馬字母「Y」的倒置,不易分清是「卜」或是「人」,也許是「俗」的異體?必須了解到金文的「刻」意。如果把「欲」字看成字元「谷」與「欠」的結構,我們必須了解「谷」字。

也許甲骨文時代的「谷」是一個多義的符號,就是文獻上或是中國的簡體字,「五穀」可以簡寫作「五谷」,「欲」的「谷」旁形不必是形容如山谷的「峪」或是「谿」字。

筆者認為,也許甲骨文時代的「谷」是一個多義的符號,「五穀」可簡寫作「五谷」,「欲」的「谷」旁形不必是形容如山谷的「峪」或是「谿」字。示意圖/漢典
筆者認為,也許甲骨文時代的「谷」是一個多義的符號,「五穀」可簡寫作「五谷」,「欲」的「谷」旁形不必是形容如山谷的「峪」或是「谿」字。示意圖/漢典

我認識到古文「與、歟」,一對相同的所謂古今字;欲求的「谷」左形與山谷的「峪」發音不同,在遠古文字時代,如果是有「異字義」同初文(象形)存在的話,必然是「同形異義」- 谷欲如與歟,一對古今字,「谷」形旁(初文)有常用字含義充分或是「滿」的意思,如慾望、富裕、洗浴⋯⋯。

再者,我讀到「欲」音(或異音字「峪」ㄍㄨˇ/guˇ/ 的聲旁)「谷」的剖析,揣測上形是半「水」,下面是口狀或是開放的象徵,我又博覧書刋網路閱讀中,看到解釋「益」字,上形是橫置的初文,水的流跡 - 「橫水」,下形「皿」器,會意流體在容器滿盈,幾乎過分溢岀,它是「溢」的本字。

我的敏感促使我推測「谷」形幾乎是「益」的省筆,而更是比較抽象的「漫溢」的含義,這樣思考也附和欲、裕、浴、俗⋯等字,形聲又是涵蓋「充足」或是「衆多」的,常用的重要漢字。

漫與溢也是漫天散開或是滿溢的氣氛,因此「欲」含義就是「需要」,引申「將要」、「將近」或是「幾乎」是的意思。「谷」、「益」近形外,益與裕通用,如古典「其家必益」《呂氏春秋.當貴》是富裕之義,又記得故北京大學王力教授的學說「近音字同源」,欲(台語/yok/)、益(台語/yek/) 近音。

David Hinton是卓越的漢英翻譯家,此君替詩人杜甫說話外,也真正洞察漢字的深度。圖:David Hinton的著作/擷自amazon網頁
David Hinton是卓越的漢英翻譯家,此君替詩人杜甫說話外,也真正洞察漢字的深度。圖:David Hinton的著作/擷自amazon網頁

我作上述結論後不久,看到英文週刋雜誌《經濟學人》的跨年雙期特刋 (2022.12.24) 內有專文介紹唐詩(頁51-52),我喜歡 David Hinton 的杜甫《春望(Spring Landscape)》英譯-首,遂從溫哥華市立圖書館借來他的專集(Awaken Cosmos. Shambhala Publication, 2019),驚見這位詩人又是禪者的美國現代漢學家,是一個卓越的漢英翻譯家,此君替詩人杜甫說話外,也真正洞察漢字的深度。

他選擇杜甫的生涯詩作,代表他富有襌家的意識,全集10首漢詩英譯極具神似,又有原詩單詞逐字對譯;其中有三首出現「欲」字,如 《春望》的末句:「渾confusion欲nearly不not勝equal to簪hairpin」有另一首同譯,其他一首則是 「欲almost覺awake 聞hear晨dawn鐘bell⋯。」這位漢學家對上文詩句中「欲」字的意譯適當,吻合我對「谷」(國語音 ㄩˋ;yù)初文作聲旁兼會意的見解,它形似「益」字的省劃,抽象的代表漫溢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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