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台灣地位：自我解釋VS美國解釋

約20年前，一位社工朋友與我當時的男友（現在的先生）聊天，她說，為什麼美國都不幫台灣？我的先生（愛爾蘭裔美國人）告訴她，不，如果美國沒幫台灣，台灣早就被統一了。我的社工朋友立刻說，你不知道，不懂啦！朋友的回應，聽起來似乎有道理，我們台灣的家務事，一位普通美國人會懂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那位社工朋友所說的「為什麼美國都不幫台灣？」是指「美國和中華民國斷交、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或是「不幫助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平統一」，還是「不支持台灣獨立建國」。當時還未找到台灣認同的我，不可能問，也不會知道怎麼問，而現在，我們不在彼此的生命裡，我只能談自己的經驗。

我在美國生活近20年的歲月裡，於不同的時間、場域，遇到不同種族背景的人，不認為台灣人是中國人的，實在少得可憐。而且，有幾次，在不同的地方、與不同的人互動時，被認為是中國人的我，與對方表明我不是，但知道我來自台灣後，有人說，那妳就是中國人啊！有人則是疑惑問我，台灣就是中國的一部分不是嗎？

一直到2018年的時候，我都認為，那是因為這些人不認識我們，不知道台灣的文化與歷史，因此以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我是中國人。於是，我去寫了一本英文小說，以一個有真實、也有虛構的故事，來述說在台灣發生過的事情，要告訴外國人：「從學習歷史真相，我們知道了自己是誰」、「我們怎麼奮戰爭取言論自由和民主」、「我們要追求台灣獨立建國」。希望透過我的小說，「不懂我們」的他們，可以認識我們，知道我們想要獨立建國的心聲，願他們會支持我們。

但近來，閱讀了一些美國的資料，才明白了為什麼台灣人會被認為是中國人，為什麼國際不承認台灣。發現，過去我的認知和想像（他們不認識我們台灣）是那麼荒謬，讓我既不好意思，又有一點點悲傷。

從提供幼稚園到高中（K-12）學生和老師的學習網站，或是大學提供學生（小學、國中、高中）和老師的資訊和討論議題的學習單，到「美國國會研究處」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公開提供給學者、企業、法官、政策倡議者、立法者、學生、圖書館員、記者等的國會研究服務報告，即使內容深度因服務對象而有所不同，但任何人讀完那些資訊後，要不認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台灣人不是中國人，是幾乎不可能。

比如，一個學校、老師會推薦的學習網站，適用於2～8年級的台灣簡史：

……於一場中日戰爭後，在1895年，日本取得台灣的控制權……然而，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台灣又回到中國的統治之下。此時，中國發生內戰，毛澤東領導的共產黨與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政府對戰。當共產黨獲勝時，200萬中國難民逃到臺灣。1949年，蔣介石在臺灣島上建立中華民國。Geography for Kids: Taiwan (ducksters.com)

或者，「喬治．華盛頓大學」（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的「艾略特國際事務學院」（Elliott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的「東亞國家資源中心」（East Asia National Resource Center，NRC），將不同組織、機構、媒體等單位對台灣的歷史、政治認同、文化、經濟、宗教…等各種主題的資訊連結，整理提供給幼稚園到高中（K-12）的學生和老師。Taiwan – East Asia National Resource Center (gwu.edu) 關於台灣地位（主權）的歷史，其所提供的學習網站之敘述如下：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投降，他們將臺灣的控制權交給中國大陸。不過，由於中國陷入了內戰，美國本來應該在戰後時期為（台灣）首要佔領國。

蔣介石的國民黨政府對美國在臺灣的佔領權提出異議，並於1945年10月在那裡（台灣）建立了中華民國政府。臺灣人把中國人當作解除日本嚴酷統治的解放者來迎接，但中華民國很快就被證明是腐敗和無能的。

當國民黨在中國內戰中被毛澤東和共產黨所打敗時，國民黨撤退到臺灣，並將政府設在臺北。蔣介石從未放棄對中國大陸主權的主張。同樣地，中華人民共和國繼續地聲稱擁有臺灣的主權。

美國毫無懷疑地認為共產黨人很快會把國民黨趕出該島（台灣），所以放棄在臺灣的國民黨，而集中注意力於所佔領的日本。然而，1950年韓戰爆發後，美國改變了對臺灣的立場。杜魯門總統派遣美國第七艦隊進入臺灣和大陸之間的海峽，以防止該島落入共產黨手中。自此，美國一直支持臺灣自治。

在1960和1970年代，臺灣一直處於蔣介石的一黨專制的統治之下，直到他在1975年去世。1971年，聯合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在聯合國（安理會和大會）席位的正式持有者，中華民國（臺灣）被驅逐。

1975年，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接替他的父親掌管台灣。1979年，臺灣又遭受了一次外交打擊，當時美國撤回了對中華民國的承認，轉而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Taiwan Interesting Facts and History (thoughtco.com)

何其諷刺哪，以上的台灣主權說明，比我當年所讀的國中、高中歷史課本內容還要詳細啊。不過，這只是「東亞國家資源中心」的網站所提供的一小部分資訊而已，任何一位美國學生或老師若繼續將其他議題的連結資訊讀完，恐怕會比許多台灣在地人還更清楚許多「我們的事」，而我，是越看越冒冷汗。

比如，連結到「台灣政府官網」（英文版）閱讀歷史年表HISTORY - Taiwan.gov.tw - Government Portal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aiwan)，任何外國人都會有個認知──我們是在中華民國憲政體制下的中國人，而中華民國已在1971年於聯合國被中華人民共國取代，就如讀完上面那段介紹會有的理解，但許多事實並沒有交代。

或者，連結到「美國世界事務委員會－休士頓分會」（World Affairs Council of Greater Houston）網站所提供的一份給高中教師參考的「台灣的政治與安全之教學計畫」（Politics and Security in Taiwan Lesson Plan），其中一個評估學生學習成果的練習題：

一直到1971年，台灣被國際視為中華民國，是「法定的」中國。1971年，在「紅色」中國施予越來越大的壓力下，聯合國驅逐了該島，並承認中國大陸為「法定的」中國。從此以後，台灣被視為一個__________。這空格的答案是「叛亂省」（renegade province）。Politics and Security in Taiwan Lesson Plan - World Affairs Council of Greater Houston (wachouston.org)

也許，您可能認為，這是政治立場偏頗的機構或三流的大學所提供的資訊。然，1821年建校的「喬治．華盛頓大學」是培育出許多傑出人才的名校，有無數於全球和美國的政治、外交、法律、商界等領域有卓越貢獻與影響力的校友，如：美國首位訪台的國務卿約翰・福斯特・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去年6月、今年5月底，兩度來到台灣的美國國會眾議員譚美．達克沃斯（Tammy Duckworth）、揭穿報導「水門事件」的知名《華盛頓郵報》記者鮑勃．伍德華（Robert Woodward）等等。

而「美國世界事務委員會」成立於1918年，是一個由40個州的93個獨立和無黨派委員會所組成，為美國最大的非營利性國際事務組織。

也許您會想，有沒有比較官方性的資料呢？有的，那就要去讀讀「美國國會研究處」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CRS）的兩份研究報告。

「美國國會研究處」是美國國會智庫之一，與美國國會議員和美國國會圖書館是合作夥伴，現在，他們將所有的研究報告都公開在網站上，任何人都可以免費使用（下載）。學者、企業、法官、政策倡議者、立法者、學生、圖書館員、記者等，都仰賴這些報告所提供的資訊與分析。現在能夠如此方便取得這些報告，就是這群仰賴報告的人超過20多年的倡議與爭取的成果。

2009年的研究報告：〈台灣的政治地位：歷史背景及其對美國政策的影響〉Taiwan’s Political Status: Historical Background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U.S. Policy - EveryCRSReport.com（您可以連到網站，滑鼠按右鍵，讓微軟來為您翻譯，雖不會完全翻譯正確，但您可以看個大概內容）

這份報告是提供台灣地位的歷史與政治之錯綜複雜的背景資料。因無法翻譯全文於此，就看看概要的一段話：

本報告討論了1940年代的中國內戰，這場內戰的結果是共產黨軍隊的勝利和中華民國政府逃到臺灣、回顧在1979年之前，臺灣政府繼續被世界大部分地區和美國承認為中國的唯一政府、以及討論臺灣政府最後與美國以及除少數國家以外的所有國家失去外交關係的問題。這份報告進一步討論了在沒有官方關係的情況下，美國如何處理其在臺灣廣泛而持續的經濟和安全利益，以及這些利益如何對美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係造成不斷出現複雜政策的情況。本報告列出了影響美國與台灣和中國關係的背景和框架。本報告不會更新，希望關注當前涉及臺灣和中國的政策問題的讀者應查閱其他定期更新的「美國國會研究處」 （CRS）報告。

2017年的報告：〈臺灣：國會關心的議題〉Taiwan: Issues for Congress - EveryCRSReport.com

這是一份有關台灣之非常完整的報告，以下是這份報告含括的議題：

引言

台灣的歷史

命名原則

臺灣的政府結構

臺灣的最高領導人

美台關係

美國對台灣的長期承諾

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三個聯合公報

台灣關係法

對臺灣的“六大保證”

1994年臺灣政策評論

比爾．柯林頓總統的“三不”（1998）

美國對台政策聲明

川普政府對台政策

美國在台協會 （AIT）

美國在台協會人事狀況

美國在台協會的預算

臺灣駐美國代表處

台灣和在華盛頓特區的雙橡園（Twin Oaks Estate）

美國和台灣官員之間的互動

內閣級美國官員赴台旅行

台灣領導人和高級官員前往美國

美國與臺灣的安全合作

對話

訓練

美台靠港立法提案

台灣參與多邊軍事訓練活動的立法提案

美國對台軍售

美國對台灣軍售的承諾

川普政府與台灣軍售

台灣軍售的“規律性”

對台灣國防需求的競爭評估

臺灣的非北約盟國地位

中國反對台灣軍售

合作應對全球挑戰

美台商業關係

免簽證

兩岸關係

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台灣的立場

“一個中國原則”和“1992年共識”

和平統一與“一國兩制”

200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分裂國家法》和以武力威脅

中華人民共和國關於台獨的談話

中國最高領導人的重要聲明

臺灣總統蔡英文與“一個中國”

臺灣反對黨國民黨與“一個中國”

美國對兩岸關係的立場

中華人民共和國施壓臺灣接受「一個中國」的行動

兩岸經濟聯繫

臺灣的民主

台灣經濟

臺灣與世界的關係

外交夥伴

臺灣駐外代表處

北韓

參與打擊ISIS全球聯盟

國際組織中的臺灣

聯合國及其專門機構

亞洲-太平洋經濟合作組織（亞太經合組織）

國際刑事員警組織（刑警組織）

臺灣的安全

台灣的國防預算

海事糾紛

東中國海

南中國海

115屆國會通過與台灣有關的法案

相信，從以上的議題，您應該也如我，不會再認為美國人不認識我們，或者說，意識到，在美國社會有影響力的人，對台灣都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是我們從黨國時代到現在，所接受的教育、以及政府、專家學者、媒體等所提供的資訊，讓我們無法認識完整的自己；從我們是誰、國際認為我們是誰、台灣有多重要、台灣的地位問題被國際認為有多複雜而難解……我們幾乎是活在自我的解釋裡。也不知道，從美國的解釋中，《舊金山和約》根本不是重點，連談都沒談。

我也相信，若去讀2017年的報告〈臺灣：國會關心的議題〉，看見有關台灣地位問題的說明，許多台灣人是會感到悲傷的，會覺得，果然台灣要獨立建國，「美國不會同意」、「國際不會支持」、「台灣會危險」，會更想要抱緊《舊金山和約》，主張台灣地位未定。

在閱讀這些英文資料前，我也是緊抱著《舊金山和約》的人，但慢慢地，我放下了，而且，不悲觀也不悲傷了，因為，我看見希望。

也許，從以前到現在，美國政府總是好像對台灣不是那麼友善（如：卡特總統、小布希、柯林頓、歐巴馬等等），但，美國國會議員卻是一直很關心而在意台灣的安危，不想放棄台灣，因為，即使我們是個小島，但經濟實力傲人。最重要的是，我們台灣人不斷為爭取言論自由與人權而奮鬥的氣魄與智慧，沒有流血革命，就把獨裁一黨專政轉變成民主政治，是這世界絕無僅有的模範生。這，只會讓美國國會議員更關注與重視台灣的安全。

因此，「沒有流血革命，就把獨裁一黨專政轉變成民主政治」，才是我們真正的護身符。這份成就的意義，在於無數的台灣人願意以自己的生命、財富和神聖的榮譽來實現對自己和後代子孫的承諾，就如當年的美國開國元勳的氣魄和智慧。所以，我們和美國人，是可以並肩合作的夥伴。那麼，他們為什麼會想要放棄我們台灣人？

我相信，他們，甚至其他的國家，也在等待與盯著我們看：是否我們會繼續奮鬥，從以統一為目標、讓台灣陷在危險的中國民國憲政體制裡走出來，還是安於民主的成就，著迷於看似可以整合團結台灣社會的新瓶舊酒──「台灣已經獨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台灣就是中華民國」？

小說家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在他的經典之作《雙城記》裡，如此形容故事當時的社會情況：「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 是信仰的時代，也是懷疑的時代； 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 是充滿希望的春天，也是令人絕望的冬天； 我們擁有一切，也一無所有； 我們正走向天堂，也正走向地獄。」我們台灣，也正處在有兩種極端情況的時分，需要很多很多有智慧、有信仰的人，走出台灣的自我解釋，去改變未來的美國解釋。

勇敢的台灣人，放下「台灣已經獨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台灣就是中華民國」的新瓶舊酒，起身來走完最後一哩路吧！即使要花上5年、10年、20年……甚至，100年，只要我們相互為伴，傳承接力，努力不懈，我們終會到達目的地──制憲正名建國。

夥伴們，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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