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平行時空的反戰思考——從日本佛教界的轉型正義說起

日本歷來有特殊神道教，寺廟神社到處可見，淨土宗佛教為主的本願寺系統，京都有東本願寺、西本願寺；東京有築地本願寺，我在旅途中虔敬禮拜祈求出入平安，關懷寺廟和神社的故事，歷史情懷油然而生。

京都塔和東本願寺

和金閣寺、銀閣寺或清水寺相比，京都車站前行烏丸七條通的東本願寺，不算有名，但我在這聽法話（講經）、學禪坐、抄佛經和看日本佛教界的轉型正義，格外有感，渡過一個知佛知己之旅。

日本佛教和戰爭責任

東本願寺反戰的展示吸引我駐足研究。策展主旨說，當今戰事頻繁，淨土宗僧侶在歷史上有主張反戰者，迫於政策，僧侶受到判刑和教派處分，身陷苦難。佛教教義強調眾生平等，在全球和平受嚴重挑戰，力行反戰更加重要。

2007年淨土宗即平反了竹中彰元法師（1867-1945）的冤罪，公開舉行復權儀式。

竹中法師在日中戰爭為出征的士兵送行，大聲疾呼「戰爭是罪惡，是人類大敵，應放棄為宜」。

昭和12（1937）年特高外事月報略載，法師因言論賈禍卻不畏罪：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我認為這是侵略行動，戰爭剝奪人的生命，消耗莫大的預算，就大乘的立場，戰爭是最大的罪惡。

因為這些言論，政府依陸軍軍刑法99條「流言飛語罪」（散布謠言罪）判決4個月，緩刑3年。其教派更剝奪法師布教使的資格。

在法師逝世超過60年後，真谷大宗派終於撤銷對法師的處分。日本佛教界的轉型正義未免來得太遲。

我在展示場看到岐阜地方裁判所的裁判書，折痕尚存的泛黃紙張，寫著「主文和被告名字：僧侶竹中彰元」，人間律法的殘酷莫此為甚。

佛教思考眾生平等

此次轉型正義展的清單範圍甚廣，包括出身中國、韓國等佛教界人士，如台灣多位知名法師的師父太虛法師（1890-1949），其對滿州事變（九一八事件）的看法是：日本少數軍閥的行為，非日本全國民眾想法，包括台灣、朝鮮和日本的4千萬名佛教徒應挺身而出，以菩薩大悲大無畏的神力，讓日本軍閥政治家受到因果正法。

同時反對日本關東軍入侵滿州的還有代表中國佛教會常務主席的圓瑛法師（1873-1953），其為福建出身，創設上海圓明講堂。

當時圓瑛法師以公開書信呼籲「停止侵略戰爭」，整篇文章如今讀來，控訴力量溢於紙表。

朝鮮的韓龍雲法師（1879-1944），也是詩人，提倡民族自尊心，鼓吹朝鮮獨立運動的事蹟也被日本佛教界肯定。

佛教界的左派人士不為當權者喜歡，因而受罪的資料陸續出土。如三重縣出身的植木徹誠法師（1895-1978），原本是資本家木材商的次男，出家後為弱勢勞動者發聲，參與友愛會（勞動總同盟）。1923年關東大地震後，成立「東京合同勞動組合中央支部」，關心農民和階級不平等的問題。

植木法師提醒人們「戰爭是集團殺人」，戰後其不改關懷弱勢，參與民主商工會各地活動，奮戰不懈至83歲。

眾生平等呼籲廢公娼的高木顯明法師

反對日俄戰爭的高木顯明法師（1864-1914）因「大逆事件」被判死刑前，在和歌山熊野、松澤炭鑛、新宮都有弘法的足跡，講述眾生平等的理念，有兩段高木法師感人事蹟，我一一閱讀並牢記在心。

一是廢公娼的議題，法師是唯一跳出來反對公娼制度的東派本願寺真宗僧侶。

起因是和歌山縣議會1906年決定公娼合法化，根據鄉土出版社的「新宮熊野100年」照片，拍攝了當年遊廊（妓院）和著和服的男女住民。

當時的記錄稱高木法師是「賭上性命反對公娼」，法師不忍「女郎屋」存在，認為有公娼，嫖客就無法根絕。

法師看到妓院入口拿提袋包的女郎屋工作者，慈悲心起，不斷投書新聞紙大聲疾呼廢娼。

另一段討論社會主義的信仰，據官方文件引用的審判筆錄，法師理直氣壯回答：我是佛教家，明治37（1904）年，即以社會主義為題寫文章，我主持淨泉寺，180戶信徒有120戶非常貧苦，我開始購買閱讀社會主義的書，研究此一理論能否幫助貧苦的信徒翻身。

作者在東本願寺展場

高木法師為充滿理想的社會主義辯護，果真如佛偈語曰「本來，所謂信仰，並非是理解和明白了什麼，而是領悟了自己的生活」。我在東本願寺學習人間真正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