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從懷疑到確信的生命旅程

日前彭明敏教授受洗,重新皈依耶穌的名,修復他與上帝之間的靈性生命距離。這消息讓國內外許多關心彭教授的人士大為驚奇,紛紛說:「彭教授會受洗?」

其實彭教授出生於基督教家庭,祖父彭士藏是長老教會牧師,父親彭清靠是教會長老,出生滿月時已經受過「嬰兒洗禮」。1964年因為和謝聰敏、魏廷朝兩位學生發表《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而遭到國民黨政府的嚴酷報復,逼得他不得不在1970年逃離台灣流亡海外,直到1992年政府解除黑名單後才得以返台。

在他流亡海外期間,彭教授的母親會在每個禮拜的固定時間透過電話讀聖經給他聽並且帶他祈禱,從未間斷,讓他的心靈領受到極大的鼓舞和平安。

只是彭教授內心一直疑惑:「真的有上帝嗎?若有,祂是位怎樣的上帝?如果是慈悲的上帝,怎會允許有權勢、有力量的人,對弱勢的人民進行屠殺、欺壓?如果上帝是公義的,祂怎會對這樣殘酷不公的事靜默不語?」這些問題一直在他內心深處盤旋著,從未停歇。

流亡初期,他在禮拜日去教會參加聚會,一坐下來時,身邊左右原本坐好的信徒竟然都避到別的座位去。他想這樣的教會想傳遞甚麼信息?這樣的信徒究竟表達的是甚麼信仰?耶穌豈不是說過:「我坐牢時,你們來探望我。」(參考馬太福音廿五:36)這樣的信徒對他的心靈造成相當大的傷害。

一生歷盡滄桑的彭教授,對生命的體驗和看法是很深刻的。圖/民報資料庫
一生歷盡滄桑的彭教授,對生命的體驗和看法是很深刻的。圖/民報資料庫

回到台灣後,他又試著去參加聚會,但他失望了。原因是教會傳道人看見他,馬上就要拉他往前坐。禮拜一開始就說起讚譽他的話,這是他最不喜歡的事。禮拜後,一大堆人爭著要跟他拍照。有的教會還會要求拍大合照。他認為教會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也因有些傳道者傳講聖經信息空洞貧乏。於是,他就不喜歡去教會參加聚會。

一生歷盡滄桑的彭教授,對生命的體驗和看法是很深刻的。當他看到投入政治活動在檯面聲名響亮的許多人物,竟然會為一己之私用盡各種惡劣手段互相鬥爭,而真正堅持理想、不被誘惑的卻是鳳毛麟爪,這讓他感到相當難過且失望至極。

於是他重新思考生命的價值與意義。直到他的身體漸入衰微,在不斷思索生命歸宿和意義時,他問:「人死後,會是怎樣的情況?死去的人埋葬在土裡,或火化,就剩下骨骸而已嗎?生命若只是帶著氣息的肉體,那些濫用權柄、勢力殘害他人生命的邪惡者,其結局會與他所迫害凌虐的人一樣嗎?若是,這豈不是很恐怖的事?上帝若是公義的怎會允許這樣?」

這些疑惑讓彭教授回到母親給予的信仰鼓勵。影響他生命至大的母親不斷地提醒:「要信靠上帝。」這句話一直深植在他的心靈裡。此時幫助他重新檢視自己從母親身上學到的信仰,體會到人有的不只是肉體上的生命,還有靈性的生命,就是與上帝之間的關係。他終於醒悟生命的主權在於上帝,時間也在上帝的手上,他開始反省他與上帝的關係。

於是在人生的晚期,彭教授對自己說:「我需要上帝的憐憫和寬恕!」他承認自己是個「罪人」,需要耶穌基督的救恩來幫助他與上帝和好。因此,他表示願意重新接受洗禮,修復並拉近自己與上帝之間的距離。就在彭教授受洗(3月3日)的一個月後(4月8日),他走完在世上的生命旅程,回到上帝的國度。

我想起林語堂先生,他在1895年出生在中國福建漳州。父親林至誠是長老教會牧師,林教授也是出生滿月後就受過「嬰兒洗禮」。他是位傑出的語言學者,也是發明家。曾寫了一幅對聯描述自己說:「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單從1940和1950這兩年被推薦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也曾被選為國際筆會副會長,就可得知他不僅博學且享譽國際文壇。

或許因為有著高深閎大的學識才華,林語堂先生很不喜歡去禮拜,特別是不喜歡那種非常制式的禮拜儀式,他認為這些儀式根本沒有需要。其實,敬拜禮儀在任何宗教信仰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禮儀本身就是在詮釋信仰的內涵,有時禮儀本身就是在講道。近代備受年輕人喜愛的「泰澤」聚會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再者,他也很在意傳道者的講道,只是他常常感覺有些傳道者宣講的信息與生活環境的實況相距甚遠。

於是他不再走進禮拜堂,與父母親傳承給他的信仰越來越疏離。隨著歲月飛逝,他對信仰的感覺越來越薄弱,與上帝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常有人問他:「是否相信上帝?」他會說:「還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上帝存在。」有時也會回覆說「我還在尋找!」。

直到1971年1月8日,他的大女兒林如斯突然自殺身亡,這讓他的生命受到極大打擊。他曾為此離開台灣去香港居住一段時間。之後又回來。他看見秘書每天工作之前,都會跪在辦公室窗沿前虔誠地向上帝祈禱。有一天,他問秘書可否讓他跪在身旁也學習祈禱?從那時起,在秘書協助下,他重拾原本小時就很熟悉的祈禱,並學習藉著祈禱與上帝對話。

從此,他開始回到教會去參加禮拜,並在周聯華牧師的幫助下,聽說也重新接受洗禮,修復他生命旅程中心靈生命的缺口。他為此還寫了一本《信仰之旅》的書,述說自己生命轉折的經過。

一個會祈禱的人,是在表示承認自己的軟弱、有限,亟需上帝的扶持、看顧、與憐憫。

周聯華牧師曾努力要與許多隨國民黨政府來台的高級知識份子進行對話。特別是針對那些在中國受過「北大學潮」影響,對基督教常懷著排斥心態的學界菁英。周聯華牧師希望能幫助他們認識基督教信仰的真諦。他很早寫過一本《基督教信仰與中國》的書,認為信仰是可以用理性來探討的,而基督教和中國文化思想是有許多可互相印證的。

在台灣有許多像林語堂先生、彭明敏教授這樣的知識菁英,他們並不是真的不相信上帝,而是持著「懷疑」的心思(Agnosticism)。他們研讀聖經後,會覺得舊約聖經中的上帝殘酷無比,新約的耶穌比較好些,但只是個好人而已。他們會上教堂去參加聚會,但一聽傳道者講道,就覺得「水準太低」,聽不下去。

他們會到外國博物館、美術館去參觀「聖畫」,仔細地欣賞那些曠世名作。稱讚有加,也會花昂貴的門票去聆聽偉大音樂家傑出的「聖樂」作品。卻甚少會從這些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心靈特質和意義去深入思考,體會作者是因為在心靈深處與永恆造物主相遇交融而得出的感動,才能創作出珍貴的藝術作品。很多人看的是作品的技巧面,卻甚少沉思或傾聽作者透過作品所發出得生命吶喊。

不論任何一種宗教信仰,都有很深奧的生命哲理在其中,它不全然是科學的,也不純粹是理智的。信仰往往是心靈生命的際遇和體驗,所謂神蹟就是個例子,在每個宗教中都有,沒有神蹟的宗教,其信仰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使會存在,也只是短暫的。

前後擔任過中研院長的胡適(右)與吳大猷(左)。圖/民報資料庫,取材自中研院院史網
前後擔任過中研院長的胡適(右)與吳大猷(左)。圖/民報資料庫,取材自中研院院史網

我曾聽過一則有趣也很有意義的故事,那是胡適從美國留學回來在北京大學執教時,他帶回兩個很重要又震撼當時全中國人的觀念,一是「德先生」(Democracy)、二是「賽先生」(Science)。北大學生很熱衷聽他的課,仕紳貴族經常造訪他,都想跟他交談獲得新的知識,而他對學生和來訪者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只要是實驗室無法證明的,都不是真的」。

每當有訪客,他的太太總是忙著燒開水泡茶、端茶。有一天,胡太太端茶給訪客後才要回廚房,又聽到胡適強調說「只要是實驗室無法證明的,都是假的」這句話時,她停下腳步對丈夫胡適說:「等一下你帶我去學校實驗室實驗看看,到底你是愛我比較多,還是我愛你比較深?」這話一出,原本講得口沫橫飛的丈夫胡適,一句也回不上來。在場訪客面面相覷,都愣住了。

信仰是屬於心靈生命層面的事,是無法用科技、知識去解析的。那是人在生命旅程中親身體驗到的美、善,和真,所反映出來的果實,別人無法給予更無法否定。惟有身歷其境者的生命可以為信仰做見証。

真實的生命內涵需要建構在良好的信仰基礎上,這不僅是需要理性的思考而已,更是靈命體驗。唯有如此,才能真切明白真實信仰對生命所帶來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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