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從日劇談到「偽裝成國家形式的黑社會組織」

在中古世紀的鎌倉幕府，二代將軍源賴家在首次主持大老會議之前，特地到母親北條政子的居所請安，舅舅北條義時在座。
「預祝你主持會議順利，我有一個東西給你。」媽媽告訴兒子。
舅舅隨即捧了一個用黑布覆蓋的東西放在源賴家的面前。舅舅拉開黑布，嚇然是一顆骷髏。
「這是你的祖父義朝公（關東源氏武士的領袖），你父親舉兵時曾對他發重誓，賭上了性命。」媽媽說。
「祖父的遺骨不是埋在勝長壽院？」兒子有點困惑。
「這是假的」政子坦白以告。
「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就是這個冒牌貨打動了人心…」舅舅補上一句。
「這是將軍家要代代傳承之物，也是你位居眾人之上的證明。」
源賴家聽了母親的訓示之後，神色莊嚴地捧著這具Fake信物退出母親的居所。
以上是NHK去年歷史連續劇「鎌倉殿的13人」的一個片段。所謂「13人」是鎌倉幕府的13位大老，代表關東地區11個豪族，用現在詞彙來說，幕府就是「軍政府」，豪族叫Oligarchy ，他們原本是關東地區的鄉下武士，因不滿京都的平清盛武士集團把持朝政，因此抬出擁有貴族血統的源賴朝在關東舉兵，一路殺到京都勤皇，繼而追殺平氏一族於接近九州的瀨戶內海。如今輪到他們在經管全日本的土地、稅捐及治安。
中古世紀的日本武士，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平清盛竄升到宰相地位之前，是被皇室貴族當「看門狗」使喚的警衛，而皇室對各地武士集團，是拉一個、打一個。你的勢力強大了，能打到京都覲見皇上，我就冊封你，你就由原來被四處追剿的「朝敵、逆賊」變為「官軍」，你的對手由「官軍」變成「逆賊」。源賴朝在當上名義上統領全日本武士的「征夷大將軍」之前，就曾2度被朝廷以「逆賊」下召追剿過。
天皇以册封籠絡武士暴力集團
不管是「官軍」或「逆賊」，都改變不了武士集團恐嚇、勒索、暗殺、巧取豪奪的黑幫本質，天皇的册封只是讓這種組織型暴力披了一個「合法性」外衣。源賴朝在平定日本之後，便率領大軍「上洛」，光是騎兵就有1000多騎，整天滴滴答答經過皇宮前，不用說，「征夷大將軍」這官銜也是勒索來的。至於將軍家那一顆可以證明「革命正統」的骷髏，明知是冒牌貨也要拿出來唬人。源賴朝說，他舉兵是要建立「一個沒有戰爭的新世道」，聽在皇室耳裡，也只是漂亮話。他的雙手沾滿血腥呢。
13是個不祥數字，預示了當年一起打天下的這些關東鄉下武士，會一個接一個被自己同志鬥倒、滅族，甚至連二代將軍源賴家、三代將軍源實朝也先後遭暗殺。最後是，一門獨大的源賴朝岳父北條時政，竟也被自己的兒子北條義時所流放。義時身為源賴朝的小舅子，長期替將軍家監視家臣，家臣如有二心，不但殺大人，也殺小孩，因軍事獨裁不只是靠Fake信物，也靠血統。
大老被整肅殆盡，取而代之的年輕一輩，全是北條義時的人馬，義時成為實質的鎌倉老大、地下幕府大將軍、全日本的黑幫領袖、獨裁者。在管風琴音樂聲中，北條義時在眾人聚集的會堂上登上第二代「執權」（相當於總書記）大位，隨即對京都內反幕府、反北條的勢力清理門戶，即使是自己的妹婿也照樣捕殺。一向平和的京都，人人自危，一位公卿嚇得面色蒼白，直呼「鎌倉太可怕了！」

圖/you tube 畫面

最後一集是北條義時公然幹上野心勃勃的後鳥羽上皇（上皇即提早退位的天皇），朝廷下召討伐義時，只有1 萬人響應，義時發動清君側，卻有19萬人跟隨，可見「勢」不在京都，而在鎌倉。最後是上皇及朝廷一干人被以犯人身份流放外島，這是日本史上破天荒一次天皇家被武士集團處罰。說明了日本的實際掌權者是鎌倉這批黑幫老大，京都的朝廷只是門面。
去年九月，曹興誠董事長曾經在記者會上說，中共是「偽裝成國家形式的黑社會組織」，從最近中共外交部長、火箭軍司令等高級幹部紛紛失蹤或離奇死亡，甚至連中共自己人也在使用「清理門戶」這種黑道用詞，可見曹董事長所言不虛。這些高幹受到懲罰，不是根據他們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哪幾條法律，而是直接用「黨紀」，也就是黑幫的幫規，把他們抓起來、「制裁」他們。
「鎌倉殿的13人」這一齣戲，對今天強調「以黨領軍、以黨領政、對黨忠誠」的中國共產黨，提供了一個歷史的類比。你共產黨自詡為「無產階級先鋒」，便宜行事、無法無天，國家或政府便只是門面。當年蘇聯垮台時，很多前蘇聯各地區各級領導人是從黨部大樓，直接走進政府大樓上班的。黨垮了，蘇聯這個聯邦就散了。後來的南斯拉夫聯邦也是一樣。狄托領導「南斯拉夫共產黨」也像領導黑幫一樣，只管黨的利益，不管國家，他一死南斯拉夫聯邦也就散掉了。
威權主義政權本質就是黑幫
前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對「偽裝成國家形式的黑社會組織」有另一套說法，他在任期內是從不提PRC這個中共國名的，他只提CCP（中國共產黨），就是控制中國這個國家的黑幫，他也不稱呼習近平為“President Xi”（中國國家主席），而稱呼“General Secretary Xi”（習總書記）。另外，他有一次在南加州的雷根總統圖書館演說，也公開指責伊朗統治集團「比較像個黑幫而非一個政府」（resembles the mafia more than a government），伊朗革命44年了，那些革命元勳、統治精英們，大權在握，用暴力來斂財最簡單快速，誰要人權法治那一套？

前美國國務卿蓬佩奧任期內從不提PRC這個中共國名，他只提CCP（中國共產黨）/X畫面

當今的威權主義政權，表面的政治制度林林總總，有像中共這種列寧主義一黨專政體制，有像伊朗這種伊斯蘭神學士統治，有像俄羅斯這種由情治系統支撐的強人獨裁體制，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都是「偽裝成國家形式的黑社會組織」，完全不是主權國家的觀念，通常主權國家在領土內對內對外都是以元首為最高權力象徵，政府是執行國家意識的「唯一」公權力機構，在治國如黑幫的國度裡，你的生命財產可能不受國家的保護，你是黑幫蹂躪的魚肉。「偽裝成國家形式的黑社會組織」可說是迄今對威權主義政權最鞭辟入裡的觀察。
「鎌倉殿的13人」只是一齣電視劇，不能當作日本正史，但是文藝作品一旦完成，就脫離原作者，成為獨立個體，任何人都可從不同角度解讀。我認為此劇是有以古諷今意涵的，它是諷刺當今的威權主義政權吧，不是「僞裝成國家的黑社會組織」，就是如蓬佩奧所言「比較像個黑幫而非一個政府」。以古諷今是我的解讀，或許編劇者沒這意思，與NHK更沒關係，謹在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