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西方的抗議文化

廖天琪(德國)
「抗議的權利是寶貴的財富」
新年伊始,世界各地的騷亂暴力之聲不絕於耳,看來這又將是不太平的一年。德國的交通燈三黨聯合政府在能源、財政、移民和氣候保護等方面的政策不斷受到質疑,人民的抱怨付諸行動。總理肖爾茲到鬧水災的地區視察,卻被民眾圍堵謾罵。經濟部長哈貝克更為難堪,他年末去北德小島渡假,回程乘坐渡船,結果遭到一百多名抗議者圍著碼頭,不讓船隻靠岸,他只好和同船30多名乘客折返,夜黑風高時再度潛回,終於夜半抵家。
明天1月8日,全德的農民將開動拖拉機和農機再度衝向全國各地的政府部門,圍堵交通,屆時公共交通將受到很大的阻礙,學生不能按時上學,業界人士不能按時上班。農民的不滿是因為政府最近宣布取消部分農業補貼,特別是柴油燃料不再補貼,並取消部分減稅。
在西方民主國家,「抗議的權利是寶貴的財富」(哈貝克原話),不可輕易動搖,不過有時候這種抗議往往擾民,特別是交通業界不斷的罷工,飛機、火車都因此經常脫班或取消,德國火車的不守時不準點,幾乎已經達到「第三世界」落後地區的水平,這一兩年筆者出門,40%的機率是火車晚點。
以身試法的「最後世代」(Letzte Generation)
今天就來談談「抗議」這種公民社會的「寶貴權利」。最為重要並卓有成效的抗議是,Fridays for Future(週五為未來,氣候大罷課)的行動,它由瑞典學生格蕾塔·通貝里於2018年發起,為氣候而罷課,瞬息席捲全球。幾年來歐亞、美洲各地數百萬青年發動了數千次的週五氣候罷課活動,得到科學家和社會人士的支持,帶動了世界對氣候惡化的關注警覺。這些抗議活動有各種形式,絕大部分都是和平甚至帶著歡樂氣氛的。

「最後世代」抗議者,把自己用強力膠黏在馬路上,阻礙交通,警示人們環境惡化。 圖/擷自網路

然而眼見全球暖化情況日益迫切,氣候惡化所造成的自然災害,水災、旱澇、火災、物種絕滅等讓人們感到恐慌,認為本國政府為追求經濟效益,並未認真執行環保條例,再生能源雖然比重增加,但是石化燃料的利用,使得各國的溫室氣體排放不減反增,想在未來3、40年達到碳中和幾乎是不可能的。
另一波的環保抗議活動應運而生,這是由激進的氣候保護者所組成的「最後世代」(Letzte Generation)。2021年一些環保人士以絕食方式進行爭抗,要求各國政府遵循2015年巴黎舉行的聯合國氣候會議上,就全球暖化的危機所通過的決議——《巴黎協定》,全球平均溫度的提升不可超過攝氏2度(以近代工業化以前的水平為準),並努力追尋1.5C為理想的目標。當時參與締約的國家高達195個,2016年已經有175個國家簽字,包括美國(川普總統2017年退出了協定,拜登總統於2021年又重新加入,並生效)、中國、德國等, 到2019年已經有184個國家簽字同意執行。至於這個名稱,據說是出自美國前總統奧巴馬,他曾說過,全球暖化,環境惡化,如果我們再不採取行動,那我們將成為人類的「最後世代」。
為了「警世」,激烈的手段也使出來了。拿德國為例,去年一年,各種極端的「行為藝術」的確驚世駭俗,比如四月間一批環保份子在首都柏林讓交通癱瘓數小時,他們以肉身爭抗,將自己的手掌或足底用強力膠黏在馬路當中,警察根本無法移動這些執著的爭抗者,必須動用機械連人帶地挖掘起來,又不能傷到他們的身體,地面的瀝青被挖,形成坑洞,一時搶修都來不及。這次行動有嚴重後果,由於交通受阻,當天有二十輛救護車因無法通行,不能即時抵達緊急地點,有一名急病的婦人因而死亡。這一類的抗議活動不斷重演,社會上正負輿論皆有,不過反對的聲浪比較強,畢竟這樣妨礙公共生活的行為不值得推崇。
還有另外的抗議形式也不得人心, 環保份子以破壞公物或文化藝術品來警醒人們,他們或用橘色的漆噴在建築物或精品店店面(他們認為精品店格外應當對氣候惡化負責),有時候把飲料或食品塗抹在美術館的名畫或雕刻上,也有把自己「黏貼」在藝術品的下方,讓人們跌破眼鏡。
對付這樣「犯法」的環保積極份子,雖然他們的訴求是對,但是採用的手段卻跟法律牴觸,何況也傷害到他人的自由,讓人忽略了他們理想化的訴求,而對他們的不法行為感到反感,有時警察也用暴力驅趕或移除,也有普通民眾,由於受到干擾,而對行為者大打出手。
另類的抗議—— 亮出屁股
年底我也剛好到北德渡假,來到原東德的城市施威林(Schwerin),這是個在12世紀就在獅子公爵亨利(Heinrich der Löwe)的戰功之下,獲得城市資格的古老城市,數百年來它發展為梅克倫堡地區的商業文化中心,城裡有宮殿、古堡、教堂和環繞的湖泊,十分美麗。施威林古堡又被稱為「童話古堡」(Schloss Schwerin, Märchenschloss),裡面充斥著14到18世紀以來各個公爵、高貴婦人和王室貴族的巨幅畫像,各種華麗的巴洛克式的傢俱、皇座、帷幕絢麗奪目。十九世紀下半葉,這個古堡重新裝修,獲得了今日的精緻面貌。好在施威林位置偏北,沒有受到兩次大戰的破壞,一切都得以保存原貌。

施威林宮,圖/廖天琪提供

施威林城中有一座白色的、名為獅子紀念碑的方形柱子,其中一面上的離奇雕塑吸引了我的注意,這是由近而遠的兩條人流,仔細看是一整排的光屁股,最前頭的是一個女人赤裸著乳房,拉起裙子,正對著馬上的騎士展示她的光腚。她的腳下還匍匐著一個丑角也是光腚朝天。原來這個名叫「臀部致敬」(Gesäßhuldigung)的雕塑,就是早期的民意發洩。當時的統治者獅子公爵亨利極力發展呂貝克(Lübeck)和施威林兩個城市,而前者位於東海的出海口,地位便利,發展很快,亨利也極力支持呂貝克的商人,這樣就把施威林的地位和利益比下去了,當地的居民是巴多維克族人(Bardowick),心中很是憤憤不平,當亨利因其他原因被放逐到英國去時,在出城的時候,居民們紛紛脫褲展腚,夾道「歡送」。面對一整排的屁眼兒,大約心中不是滋味。滑稽的是,藝術家把公爵騎在馬背的背影,放在最前方,馬屁股佔去一半的位置,而且馬的屁眼兒特大,黑洞洞直刺眼窩。

這兩位是15世紀在麥克倫堡創辦第一所大學的人。圖/ 廖天琪提供

這座方柱雕塑是該市於1995年慶祝800年生辰時,藝術家Peter Lenk 根據史書和傳言打造的,是當代人的手筆,不過確實能讓人窺見「抗議文化」的一斑。
裸奔文化
在西方國家,有時也會有人赤身露體來表示抗議。前些年,我居住的科隆市大教堂,有一名女子進入教堂後,就脫光光跳上祭壇,大聲發表演講,批評天主教的保守思想,禁止神父結婚,禁止同性婚姻,這種抗議方式,自然立馬成了新聞。據聞在英國和美國也不時有人以裸奔的形式,表示抗議。上世紀七十年代裸奔竟被稱為「洛杉磯地區日漸受歡迎的一種風潮」。以這種行為表達政治抗議、思想理念倒也需要一點勇氣。前些年大陸作家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備享殊榮,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劉曉波卻身陷囹圄,因此有一年,中國作家廖亦武和畫家孟煌於12月初諾獎頒發之日,到斯德哥爾摩的大街上裸奔,表示抗議,寒冬冰雪時節,為友人脫褲喊冤,也算夠哥兒們了,只可惜瑞典警察不解風情,儘快將他們以毛毯包裹,送進警局。
不論那種形式,「抗議是一種寶貴的財富」,是民主國家人民特有的專利,不知何時能在中國看到這道亮麗的風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