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醫者是英雄,不可承受之重?

華人習慣把這些「高帽子」戴在醫師的頭上,醫師開業也會不能免俗地總要把這些「高帽子」做成的匾額掛在診間。對醫者的讚美之詞包括;「救死扶傷、華佗再世、妙手回春、懸壺濟世、杏林春暖、大醫精誠、枯骨生肉、懸絲切脈、濟世利人,仁術超群、仁心良術、博施濟眾、疾者救星、再生父母、恩同再造、救命恩人、醫人醫國、醫人醫心、閻羅剋星、死馬醫活」等等。其中對醫者的醫術精湛所做的稱頌,可能真是病家受惠的真實讚嘆;至於把「醫德」與「醫術」並提,當然更加崇高,但也給醫者無比的精神壓力。

醫師、護理人員,乃至在醫院的工作人員,包括負責醫院清潔工作的團隊,在新冠疫情嚴峻的時刻,人人都避開醫院,除非必要,否則儘量不靠近;但他們卻天天要穿著全身的防護衣,有的還要站在太陽下為病人服務,甚至還有被不理性的病人咒罵及傷害。美國許多醫院都被放置「Heros work here!」的條幅及招牌,直接稱讚醫護人員是英雄。

英雄所帶來的堅忍也是一種職業倦怠的風險

醫師究竟是人還是神?或是介於神人之間的「英雄」呢?扎克伯格舊金山總醫院弱勢群體中心及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系Urmimala Sarkar教授最近發表的〈醫學英雄主義之前的人文主義〉(Humanism Before Heroism in Medicine)指出,成為英雄所帶來的堅忍也是一種職業倦怠的風險,美國國家醫學科學院將其定義為工作帶來的情緒疲憊和痛苦。英雄的行為和態度需要一種激活的精神狀態,可以讓人們在規定的時間段內保持高水平的表現。維持這種情緒激活在身體上、精神上和情感上都會讓人筋疲力盡。隨著時間的推移,努力滿足不可能的期望會導致與職業相關的情緒疲憊和痛苦,Urmimala Sarkar教授特別指出,在極端情況下還會導致抑鬱、焦慮和自殺。急診科醫師洛娜·布林(Lorna Breen)博士於 2020 年 4 月自殺身亡,她是這種長期存在且根深蒂固的文化的近期犧牲品。即使這些英勇的期望不會導致悲慘或職業生涯終結的後果,它們也會導致臨床醫生對工作缺乏敬業度和滿意度。

不少醫師,尤其是醫院的院長,更像商人、董事長

醫師當然是人,不只在他們脫下白袍之後是人;即使在執業的時候,他們也是人。讀一讀下面幾段話,滿逗的:
「處方(prescription)是甚麼?處方是內科醫生工具,既能長久地維持病情現狀又能掏光病人錢袋的罰款收據。」
「心理醫生(psychological doctor)是把黃金從別人心理掏出來的人。這種人所追求的只是一問一答。他們記錄病人的高級趣味,自己卻整夜失眠。」

「醫生在診斷病情之後,總忘了問病人用餐時經常吃什麼。這是一個常識,根據:病人的食譜,醫生可以判斷該病人口袋裡能裝多少錢。許多醫院會在門診部掛一個指示牌,告訴人們醫生下班以後有急診的病人如何處置。這種指示牌用很長的篇幅列舉了各種細則,包括怎樣和值班醫生聯繫,在醫生到來之前該做些什麼,等等。最後一段同時寫明:如果你真有功夫把這個細則讀完,那麼你的病絕不是急診,請明天上班後再來吧。」
事實上,現代醫療產業已經被商業緊緊地包裝起來,不少醫師,尤其是醫院的院長,更像商人、董事長。

是人文主義而不是英雄主義

美國國家醫學科學院關於臨床醫生福祉的報告提供了一種重新構建文化的方法,強調人文主義而不是英雄主義。與其將醫學設想為一個不考慮個人利益而拯救生命的傑出人士的領域,不如實現團隊合作文化,承認臨床醫生的人類需求(包括身體和情感需求)並且不要求他們做出犧牲他們的福祉在常規基礎上。組織解決方案比比皆是,例如信息技術支持的覆蓋系統、數據支持的預期人員配備,以及被賦予高級職能的團隊成員。這些戒律延伸到醫學教育,教育者可以藉此調整學習者的工作量,教授和塑造團隊合作和團隊文化,最重要的是,向正在經歷學習壓力或患者護理情緒挑戰的學習者和教職員工展示支持。此外,衛生系統必須為臨床醫生提供支持,以防止和減輕情緒疲憊和痛苦,不要因尋求幫助或因工作而耽誤時間。

英雄的敘述最終無助於臨床醫生或公共衛生

斯多葛主義可能導致臨床醫生低估他們的身體和情感需求,並隱藏感知到的弱點。例如,一位醫生在領導大流行應對時隱瞞了她的癌症診斷,以及她對分享自己疾病經歷的治愈效果的描述,突顯了改變文化以支持醫生作為人的重要性。

英雄主義的概念意味著表現出一些非凡的壯舉,例如一個人不顧自己的福祉以造福他人。英雄在藝術、文學和歷史中得到頌揚,這些英雄的敘述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它表明個人在應對挑戰或威脅時可以取得比看起來可能更多的成就。例如,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等人無怨無悔地面對長期監禁,為正義獻出生命,就體現了英雄理想。

COVID-19 大流行期間,英勇的臨床醫生敘述一直是媒體報導的一個突出特點。那些在重症監護室不斷工作、犧牲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前往受嚴重影響的地區照顧 COVID-19 患者、並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的醫療保健專業人員已經得到承認和應有的慶祝。例如,紐約人每晚都有一個歡呼和製造噪音的儀式來支持衛生保健工作者,並以標誌、款待和其他參考衛生保健工作者英雄主義的讚賞措施的形式提供公眾支持。然而,大流行已經比這些公開示威持續的時間更長,英雄的敘述最終無助於臨床醫生或公共衛生。

醫學中痛苦情緒的堅忍反應也會使醫師變得憤世嫉俗

醫學文化通過頌揚特徵來與英雄敘事保持一致:個人技能、犧牲的意願以及面對身體和情感困難時的堅忍。醫學培訓獎勵個人成就,無論是確定正確的診斷還是熟練地執行程序。醫學還頌揚犧牲的英雄屬性,承認那些超越了已經很重要的職業義務的人。關於醫學的敘述經常慶祝臨床醫生在工作要求之外付出的時間,如關於「醫生和衛生工作者的英勇工作」的文章集所示。醫療訓練需要身體耐力;即使在工作時間改革之後,每週工作 80 小時和輪班時間長也是常態。在某些臨床環境中,例如手術室,身體需求貫穿整個職業生涯。醫學和外科培訓計劃中的不言而喻的信息可以促進對醫學中痛苦情緒的堅忍反應,有時還可能伴隨著住院醫師培訓期間的憤世嫉俗。

個人主義與團隊解決問題背道而馳

個人主義、犧牲和堅忍的這三種英雄屬性實際上會破壞醫療保健所需的系統轉型。英雄敘事中固有的個人主義與以團隊為基礎的解決問題的醫療保健方法背道而馳,這種方法可以提高醫療質量。如果醫生和其他臨床醫生願意做出個人犧牲來規避系統缺陷,領導者就不太可能採取必要措施來糾正損壞的系統。儘管這方面缺乏系統數據,但奧弗里觀察到,醫生經常介入以確保在他們自己的時間進行無縫護理,並創造「解決方法」,讓患者在功能失調的微系統中得到他們需要的東西。她爭辯說,美國的醫療保健依賴於這種強烈的職業責任感。同樣,如果護士願意雙班制工作或經常為額外的患者提供服務,眾所周知對患者不安全的長期人手不足會持續存在。

醫療保健系統應該擁抱脆弱性和人性

COVID-19 大流行表明,英雄主義在醫學中佔有一席之地。在這個大流行年之後,社會應該支持衛生保健專業人員應對緊急情況的能力,醫學和衛生保健系統應該鼓勵和支持臨床醫生在衛生保健人員中體現團隊合作、擁抱脆弱性和人性,並要求僅在非常罕見的情況下進行個人犧牲。這些方法可以改變健康和醫療保健,並使有能力的專業人員能夠在緊急情況下勇敢地做出反應,因為他們不必每天都這樣做。


在重症監護室不斷工作、犧牲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前往受嚴重影響的地區照顧 COVID-19 患者、並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的醫療保健專業人員受到英雄般看待。示意圖/擷自公視新聞影片
作品集敬請參考Joe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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