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德國傳染病學家: 中國應避免春運以拯救人命

德國之聲:中國是否錯過了松綁防疫政策的最佳時機?

凱庫勒:在此時改變政策是一個非常不恰當的時機,目前北半球正值冬季,中國的春節也即將到來,會有大量人口跨城市移動。除此之外,中國的疫苗接種率相當低,特別是老年人。所以在理想情況下,或許再等個半年再放開會更好。到時候天氣較為溫暖,有更多時間可以為人們接種疫苗,而且也能避開春節期間的大規模人口流動。

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我認為中國政府選在此時放松管控是因為它沒有其他選擇了,並非如西方所說的對於民眾抗議政策的回應。北京會毫不猶豫地阻止任何形式的示威,並控制互聯網上的言論,所以我認為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中國政府決定放開的真正原因在於,奧密克戎已經在中國蔓延開來。所以,所謂的政策改變不是中國政府主動的,而是對認識到疫情已經失控的回應,他們已經別無選擇。中國的衛生官員很聰明,但他們低估了奧密克戎的傳染力,而清零政策無法遏止奧密克戎傳播。還有另一個問題是,他們原以為其國內的制藥公司會更早地開發出較有效的疫苗,但結果卻事與願違,而現在中國仍將外國疫苗拒之門外。

德國之聲:在沒有充分准備的情況下,中國在很短的時間內宣布取消大部分防疫措施,現在中國正受到新冠浪潮沖擊,您怎麼看?

凱庫勒:在歐洲我們會覺得,怎麼可能在如此極權體制之下生存。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政府藉由掌握權力和限制自由向人民保障他們的安全、照顧人民,這也是人民希望政府該做到的。而當他們看到政府無法掌控疫情,但同時清零政策又帶給人民壓力和限制,那麼人們便會認為政府沒有履行其承諾。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政府不可能實話實說:對不起,我們沒有控制住奧密克戎,因為我們預估錯誤,所以必須改變政策。

這是在中國一直存在著的「溝通」問題,承認政策錯誤、承認低估了奧密克戎傳染性對當局來說不是一種選擇。因此,他們讓改變政策看起來像是出於某些原因,借此避免承認已無法清零了。政府還做出一種新的論述:奧密克戎就像感冒,沒那麼危險了。這是一種溝通策略,他們假裝在感染潮之前開放,但感染潮早在正式放松管制之前就開始了。事實上,他們自己也知道疫苗接種率過低的問題,而且之前所使用的滅活疫苗對於奧密克戎的保護力也不足。他們當然想過在這種狀況下放開會導致高死亡率,但這是官方論述不會提及的。

德國之聲:中國政府目前能做些什麼來改善情況?

凱庫勒:如果是更早之前,我會說:應該開放外國疫苗進口,為老年人接種疫苗,越快越好。但現在我認為這個機會已經過了,所以中國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減緩疫情的擴散速度。因此,有必要至少在更大範圍內停止旅行,這樣才有可能減緩奧密克戎的浪潮。我的想法是,不能讓全中國所有地區在同一時間進入高峰期,最好應該避免春運期間的人口流動。當然,這對中國的每個人都是非常重要的節日,特別是對從農村到城市工作的打工人,但是這次確實應該要求人們別在春節前後旅行。

以前在世界上其他地區也能觀察到,節日、假期間尤其容易發生感染人數明顯增加的情況。我來自慕尼黑,我們的啤酒節在疫情期間也停辦了幾年,所以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卻是眼下唯一的辦法。盡管我不喜歡封鎖的點子,但比起讓奧密克戎在中國肆虐,只要實施類似軟性封城的措施,就有機會降低染疫和死亡的人數。

另外,現在西方國家許多人認為新冠疫情已經結束,漸漸不再打疫苗了,美國是如此,歐洲也是如此。如果全世界都能把所有疫苗集中起來運到中國,這將帶來很大的幫助。不需要為所有人口接種疫苗,但可以從最年長的人群開始、從大城市的老人開始,因為那裡的感染風險比農村高得多。在緊急的狀況下,為每個人接種一針足矣,這樣也能讓更多人都接種到。當然,這個想法的前提是,中國政府允許外國疫苗進入該國。

德國之聲:中國疫情被質疑不透明,官方公布的數據與外國專家估算的數字有很大的落差。例如,英國健康數據分析公司Airfinity的報告稱目前中國每日新增感染人數超過百萬以上,每天可能有數千人死於新冠,其他研究機構也公布了類似的估算結果,您認為這些數字符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嗎?

凱庫勒:來自中國的疫情數據顯然是不實際的,但要從理論上推算實際感染的情況也相當困難。事實上,以前歐洲和美國的預測也曾出錯過,有時推算出來的死亡數字甚至高得過於離譜。所以,我們無法確定也難以估計出中國實際的新冠死亡人數,但不論是死了幾十萬人或幾百萬人,這都已經太多了。這麼多人因此喪命代表著:有關單位必須以實際行動減輕疫情帶來的沖擊。

德國之聲:關於歐盟對中國旅客來歐的防疫政策,您認為應不應該采取入境檢測或其他對策?歐盟需要對來自中國的可能變異株提高警覺嗎?

凱庫勒:我認為強制性的篩檢是不必要的,我們也身處在新冠熱點地區,同樣被籠罩在奧密克戎之中。現在美國也有XBB.1.5變異株,所以沒有理由僅僅因為擔心變種病毒就實施入境管制。此外,陰性檢測證明也不完全可靠:第一,無法分辨陰性檢測證明的真假;第二,如果某人出示了昨天的陰性證明,難保他不是正處在病毒的潛伏期,等抵達目的地之後才轉陽。

況且,如果是擔心變種病毒的危險性,那我們需要的是嚴格的隔離政策,而非陰性檢測證明,但我不認為中國的新變異株有這麼高的危險性。我們經歷過來自全球的新冠變種病毒,而中國民眾則是「免疫力低下」(immunologically naive)的群體,也就是說他們更容易被病毒感染。所以即使中國的變異株到了歐洲,也只代表了另一波感染潮的到來,我不認為這會導致更嚴重的感染潮或症狀。

我們真正需要的是,透過監測新變種的演變知道中國現在正在發生什麼。我的建議是:透過讓自願的中國旅客接受匿名核酸檢測,以及對來自中國的飛機污水的檢測,以獲取病毒相關數據。這些由不同城市出發的旅客和飛機也有助於我們追蹤哪些變體在中國的哪個地方盛行,如此一來,歐洲方面可以更好地對病毒變異進行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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