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日本新版萬圓紙鈔「頭像」澀澤榮一的直系曾孫澀澤雅英

2024年7月3日，日本最大面額紙鈔1萬日圓上的頭像將更換為明治時代（1868-1912年）實業家和慈善家澀澤榮一。nippon.com有幸採訪了澀澤榮一的曾孫、澀澤家族的家主澀澤雅英（99歲）。

抱著曾孫的老人

在這張褪色的照片裡，澀澤榮一抱著的便是澀澤雅英。1925年，澀澤雅英在英國出生，是家裡的長子。當時，他的父親澀澤敬三（澀澤榮一之孫，後歷任日本銀行總裁、大藏大臣）在橫濱正金銀行（東京銀行前身，現三菱UFJ銀行）工作。

抱著曾孫雅英的澀澤榮一（澀澤史料館提供）

「我想這張照片是10月拍的。我是2月出生的，所以那時還是0歲呢。10月份，我們從英國回到日本，榮一想抱我，於是就一起拍了這張照片。」

登上過1萬日圓紙鈔的人，過去只有聖德太子和日本近代著名啟蒙教育家福澤諭吉。澀澤榮一將成為第三人。

「感想嗎？沒什麼特別的。我覺得這個選擇很好，我對此感到非常光榮。」

澀澤雅英現年99歲，已超過了以長壽聞名的澀澤榮一

澀澤榮一在澀澤雅英6歲時去世，享耆壽91歲。忙碌的他似乎沒能享受過太多家人團聚的時光。「我當時只有4、5歲，所以只是意識到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我記得（榮一去世後）葬禮辦得非常隆重。」

從尊王攘夷到實業家

澀澤榮一是今埼玉縣深谷市的一個富農之家的長子。明治維新前夕，年輕的他是尊王攘夷派的一員，企圖火燒橫濱的外國人居留地，但受挫未成，於是逃往京都，為德川幕府最後一任將軍德川慶喜效力。

「幸好放棄了那個計畫。否則命就保不住了。」

後來，澀澤榮一得到機會，隨使節團前往法國。在那裡，他接觸到了西方現代國家的社會制度和經濟情況，這一經驗成為他人生的重大轉折點。回國後，澀澤榮一進入剛成立不久的明治政府任職，但數年後便辭職走上了實業家的道路。他參與創建、經營的銀行等各類公司多達500家。

澀澤榮一參與創建、經營的銀行、企業、組織（現名稱）

・瑞穗銀行・里索那銀行・王子控股公司・東京瓦斯・IHI・五十鈴汽車・東京海上日動火災保險・東京電力控股公司・東洋紡・太平洋水泥・三越・東京・東京製鋼・帝國飯店・札幌控股公司・朝日集團控股公司・大成建設・古河電氣工業・富士通・橫濱橡膠・東洋經濟新報・川崎重工業・東寶・帝國劇院・東京會館・東京銀行協會・日本商工會議所・東京證券交易所

不僅如此，據著有多部澀澤榮一研究文獻的澀澤雅英介紹，澀澤榮一併不僅僅是一名實業家。

印有澀澤榮一頭像的新版1萬日圓紙鈔樣本（時事）

澀澤家族不是財閥

「與其說是所謂的實業家，其實他更是一個文化人，一個為日本整體著想的人。我認為他非常敏銳，不會涉足高風險的事。反之，若是一些公共事業，對社會有益的事情，例如日本商工會議所、帝國飯店等，每次一有人提議，他就會積極回應，四處奔波，組建團隊，竭力而行。」

澀澤榮一與三菱財閥創始人岩崎彌太郎生活於同一時代，但他們的經營哲學截然不同。根據澀澤雅英的演講錄《岩崎彌太郎與澀澤榮一》（2010年6月14日），岩崎彌太郎曾邀請榮一乘船遊玩，提出希望兩人聯手推進獨裁式經營，以操控日本經濟界，但被澀澤榮一謝絕了。

當時，澀澤榮一宣導的「合本主義」成為兩人激烈爭論的焦點。這一思想基於「兼顧道德與經濟」的「道德經濟合一論」，即所謂的「《論語》與算盤」，要在追求經濟利益和道德精神上取得和諧統一。而在岩崎彌太郎這位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美式大資本家看來，榮一提出的大家共同出資實現日本經濟現代化的暢想未免過於天真。

如上表所示，澀澤榮一一生中創立了大量企業，而且其中許多至今在日本仍具有代表性，但是他本人長期參與經營的例子卻很少。「通常的情況是，別人提議了一件可能會對日本有益的事情，然後榮一就會說『這很好，我也一起來做吧』。我覺得他更多地是發揮了贊助人的作用。」儘管已經99歲高齡，澀澤雅英的記憶依然清晰，解釋也有條有理。對於「澀澤財閥」這種說法，雅英當即予以了否認。

「不能這麼說。假設當時澀澤家有1000萬日圓，那對方（三菱或三井）的財富就是3億或5億，擁有巨大的統治力。而榮一隻希望擁有能讓自己保持影響力的財富，沒有把錢看得那麼重，不想成為巨頭。」

澀澤雅英在採訪地青淵文庫（日本國家指定重要文化遺產）。這棟建築是澀澤榮一幫助創建的清水組（現清水建設）負責施工建設的，它既是澀澤榮一的書庫，也是會客場所，並且與澀澤雅英「同齡」

投身公益 率先垂範

澀澤雅英向我們描述了澀澤榮一作為慈善家的一面。一生中，澀澤榮一參與了600多項社會公益工作。

澀澤榮一參與的主要社會公益工作：

・東京都健康長壽醫療中心（原東京養育院）・日本紅十字會・東京慈惠會・癌研有明醫院・一橋大學・工學院大學・東京經濟大學・東京女學館・日本女子大學・拓殖大學・田園調布地區的開發・日印協會

澀澤雅英說：「榮一親自擔任了東京養育院、日本女子大學和東京女學館等的院長或校長。經營公司時，他基本上都是以共同經營的方式參與，但對於學校，他可能是認為必須自己帶頭來做吧。我覺得他的個人意向在文化工作上表現的非常清晰明確。」「比起金錢，他從年輕時起就更關心國家的未來。一般來說，人們會更注重自己的事業，而榮一在個人事業和為國奉獻之間取得了較好的平衡。」

澀澤雅英看著澀澤榮一抱著自己的照片，露出微笑

知恩圖報

澀澤榮一功績眾多，但鮮有人知道他還編纂了《德川慶喜公傳》。澀澤雅英向我們講述了他編纂此書的心路歷程。德川慶喜不僅給予澀澤榮一庇護，也是派他前去法國的大恩人。澀澤榮一活躍於實業界期間，只要有機會就會帶著禮物探望禁閉於靜岡的德川慶喜。

決定編纂傳記後，澀澤榮一在東京日日新聞（現每日新聞）社長福地源一郎等多人的幫助下，歷時20多年，出版了全8卷的《德川慶喜公傳》。那時，德川慶喜已經去世4年多了。澀澤榮一為德川慶喜著書立傳，或許是出於為自己的主君正名之念。

「我想肯定有這方面原因。德川慶喜當時沒有得到公正的評價。」澀澤雅英說：「我想他們二人的關係真的很親密。一般人不會去思考德川慶喜對明治時代有著怎樣的意義，但榮一帶頭去做了這件事。他一定認為這部傳記是展現日本歷史的一份材料。」

最後，我們又一次就澀澤榮一登上萬圓紙鈔一事詢問了澀澤雅英的感想。他表示說：「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畢竟現在像他那樣的領導者已不多見。」

金融被譽為「經濟的血液」。澀澤榮一一生經歷了江戶末期、明治、大正和昭和的風雲激蕩的歲月，如今進入令和時代，他的頭像登上日本最大面額紙鈔，承擔起「血液」的角色。在全球資本主義招致貧富差距擴大和分裂對立加劇的今天，希望人們在使用新萬圓紙鈔時，也能對澀澤榮一宣導的「道德經濟合一論」有所思考。

澀澤雅英與以1萬日圓紙鈔上的澀澤榮一圖像為原型製作的銅像合影

攝影：大澤尚芳

標題圖片：澀澤雅英在位於飛鳥山的澀澤史料館。澀澤榮一的晚年就是在飛鳥山度過的

谷定文 [作者簡介]

nippon.com常務理事、編輯局長。1954年生於東京。上智大學外語系畢業後進入時事通信社，先後擔任經濟局長、編輯局長、常務董事等。1988年至1992年常駐華盛頓期間，採訪報導了日美之間爆發的激烈貿易摩擦。2016年起任現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