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專論》德國內外威脅重重進入前所未有對峙期！親俄極右派衝擊國安
[Newtalk新聞] 德國近年面臨的國內外挑戰一波接著一波，從2011年開始的敘利亞內戰到2022年至今的烏俄戰爭，百萬難民蜂擁而至，其間又爆發全球性疫情，犯罪率上升和經濟下滑，加上柏林的三黨聯合政府（社民黨代表紅、綠黨的綠和自民黨的黃，稱紅綠燈聯盟），執政運作不易，地方選舉節節敗退。極右派則相對地選票成長快速，後續聲勢看漲，德國社會面臨嚴重對立與撕裂，這些都給了俄羅斯更多分化和弱化德國的空間。2023年6月德國推出首份「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e Sicherheitsstrategie），點名俄國是最大的安全威脅，強調需要全方位的共同安全，文件羅列德國的內外安全威脅，包含了戰爭、恐怖主義、 極端主義、組織犯罪和網路攻擊；能源、金融和國際經貿風險；氣候變遷以及環境破壞等等。本文以第一線的實地採訪觀察，聚焦極端主義和防禦力兩個面向。
一、德國另類選擇黨（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 簡稱AfD）對德國安全的衝擊
位於昔日東西德邊界的莫德拉羅斯（Mödlareuth），又稱為小柏林，從這裏去捷克的車程，比到柏林還近。二戰之後以溪為界，被一分為二，各成了東西德領地。現在則分屬於德西的巴伐利亞和德東的圖林根兩邦，至今仍留有當年冷戰時的圍牆。火車無法抵達，平時人煙罕至，選舉造勢卻湧進了大批人潮。最近一次德國的重要選舉，是2023年10月巴伐利亞邦議會改選，來者當中許多人是備受爭議的極右派「德國另類選擇黨」的支持者。這個地點很特別，和AfD的勢力一樣，同時橫跨了德西和德東。筆者因著採訪的緣故，第一次有機會身處數百位極右派的支持者當中。究竟誰是它的支持者？為何支持它？對德國安全又有何影響？
莫德拉羅斯的這場極右派造勢場合，支持者龍蛇雜混。只見現場有標語主張德國優先，也有要美國佬滾回美國的。「德國另類選擇黨」草創時，打著反歐元旗幟，現在成了反移民政黨。在德東有很多支持者，這裡的人們對現狀的改變、害怕和不安更甚於德西。筆者在現場訪問的AfD支持者多表示，現在生活大不易，自己花錢都是錙銖必較，為何難民不用做什麼，就有政府補助可拿；對執政者不滿的，認為德國政府不是該先把自己的人民照顧好嗎？筆者四月初特地去函，書面採訪一位曾經擔任「德國另類選擇黨」黑森邦議員的律師Walter Wissenbach，他在回函中表示，當初支持和加入AfD，是擔心歐元對德國經濟的衝擊，後來則因移民風暴。雖在2022年不滿高層的親俄態度退黨，但仍強調，AfD 既非納粹黨，也不是極端份子。只是另一頭，在德國土地上遍地開花的抗議，「不要納粹！ 納粹滾開！」，口號哨聲齊出，仍久久不絕於耳。
極右派勢力已從德東跨到德西
整體來說，極右派「德國另類選擇黨」的支持者，光譜從左到右都有，相當複雜。若說AfD和它的支持者是納粹，恐怕太過簡化。根據德國十分具影響力的時代週報（die Zeit）三月釋出的最新研究顯示：「德國另類選擇黨」支持者，有11%過去是執政的社民黨(SPD)選民；9%曾支持同為聯合政府成員的自民黨(FDP)；8%從基民基社聯盟(CDU/CSU)轉向來的。他們最關心的是移民的議題，有83%的支持者認為應該對移民政策加以限縮。令人訝異的數據還有，儘管AfD的三個地方支部，已被德國聯邦憲法保護局認為反穆斯林、反猶太，被列為極右等級，但它的選民卻有高達52%，自認為是中間派。值得注意還有，這項研究顯示，它的支持者有76%來自德西，以最近一次的選舉來看，AfD確實已經由德東跨越到德西。2023年邦議會選舉結果，法蘭克福所在的黑森邦，它得票率18% ,堂堂成為第二大黨，選票成長5.3%。在巴伐利亞邦得票率近15%，是第三大黨，距第二大黨，事實上僅差1%左右，選票成長4.4%。
透過親俄極右派 俄羅斯分化德國
「德國另類選擇黨」的政治綱領，至今仍白紙黑字寫著要改善與俄羅斯關係，並解除對俄國的制裁；反對德國向烏克蘭提供武器；反對建立歐洲共同軍隊；主張北約駐軍應撤出德國，尤其是核武。有關AfD與俄國備受爭議的關係，舉例如下：黨主席科魯帕拉在德國第二公共電視（ZDF）談話節目上，曾公然表示，針對烏克蘭戰爭，普丁並非戰犯，引來輿論譁然。2024年俄羅斯總統大選，俄國沒有邀請肩負觀選任務的歐洲安全合作組織（OSCE），卻選擇性地邀請AfD議員前往俄國觀選。諷刺的還有，在莫斯科時，這幾位來自巴伐利亞的邦議員，接受了在德國已禁播的俄國官媒「今日俄羅斯」(RT) 訪問，讚揚俄羅斯選舉安排得很好，讓選民提高投票意願等等，無疑像是俄國的宣傳工具。再者，這幾位「德國另類選擇黨」的選舉觀察員，在俄國被稱為民主專家，某種程度也是在為普丁當選的合法性背書。
AfD成俄國延伸的手臂 國防專家憂心間諜活動
另一方面，德國第一公共電視(ARD)斗大的標題「普丁在德國的宣傳員」，報導AfD國會議員施密特，在烏俄戰爭後，多次接受俄羅斯媒體訪問，發表偏激言論，像是德國非民主國家、壓迫異議聲音、司法不公和媒體完全受到政府控制等等。雖然AfD國會黨團聲明，這屬於他個人的看法，但這般醜化德國在世界的聲譽，正中普丁下懷；更嚴重的還有，國會中「德國另類選擇黨」激進的青年組織主席柯諾克進入了國防委員會。柏林包括綠黨、自民黨和基民基社聯盟國會領袖一致表達憂心，認為AfD國會議員是俄國延伸的手臂。國防專家擔心，國會議員有時可接觸到機密訊息，這不僅影響國防委員會，也可能涉及間諜活動，已經構成國家安全風險。
俄國資助AfD 明鏡週刊：現金交付或加密貨幣給付
更有甚者，三月底捷克外交部宣布，制裁一個散播假消息的親俄入口網站「歐洲之聲」(voice of Europe)和幕後金主。捷克媒體引述情報單位的說法，揭露俄國透過歐洲之聲，在財務上金援歐洲政客，名單中也赫然見到「德國另類選擇黨」。根據德國重量級雜誌明鏡週刊（der Spiegel）報導，這些資金有些是現金交付，有時以加密貨幣的形式給付，透過俄羅斯「歐洲之聲」網絡流向歐洲政界人士口袋。目前司法單位已介入調查，AfD議員否認這項指控。德國內政部長費絲爾表示，整起事件更加證實AfD是俄羅斯的宣傳工具。她並直言，俄國網絡散播不實消息，德國就是他們主要攻擊的目標。明鏡週刊進一步警告 ，九月份德東三邦的重要選舉，俄羅斯一定無所不用其極，盡可能分化、削弱德國，好讓極右派AfD勝選，俄國則可從中獲得最大利益。
二、德國在歐洲安全的立場與角色
俄國是最大安全威脅 民間和官方認知落差大
距離市中心約15分鐘車程，柏林的俄語區位在夏洛滕（Charlottenburg）車站附近。出站旁的超市可見俄文招牌，呈現的顏色白藍紅，正是俄羅斯國旗。夏洛滕區估計住了高達數十萬的俄語人口，但根據德國媒體報導，烏俄戰爭以來，這裡曾經走上街頭抗議普丁的人數，可說少之又少。再轉到柏林繁華鬧區的俄羅斯文化中心，至今仍飄揚著俄國音樂家拉赫曼尼諾夫的樂曲，來到在這裡完全感受不到戰爭的存在。根據德國明鏡週刊2024年3月份報導的數據顯示，相對超過三分之二美國人，認為俄羅斯是重大安全威脅；在德國則只有三分之一。同時更有為數不少的德國人認為，俄國根本不構成威脅。在一項恐懼指數排行上，德國人對戰爭的恐懼是第十五名，遠遠落於食品安全、增稅支出之後。德國民間許多人根本不認為俄羅斯是敵人，可說民間和官方認知落差甚大。
一夕之間 德國改變數十年安全政策
回顧2022年2月24號烏俄戰爭爆發時，德國總理蕭茲才剛從梅克爾手上接下重擔。內有日益猖獗的極右派和數百萬急需安頓的難民，外有戰爭安全威脅。 從一開始他的立場就是堅持不成為參戰的一方。德國所有的行動，都在這個大原則下進行。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三天後，2022年2月27日蕭茲在德國國會有一場歷史性的「時代轉捩點」（Zeitenwende）演說，短短幾天的時間，顛覆了德國數十年的安全政策原則。蕭茲演說中提到烏俄戰爭爆發後，這個世界再也跟從前不一樣了。他承諾將大力加強德國的軍備和國防工業；另一個重點則是武器出口管制政策大轉彎，推翻了德國不向正在發生戰爭地區運送武器的傳統。形諸文字的綱領，則是2023年6月德國推出首份的「國家安全戰略」，直接點名俄羅斯是德國最大的安全威脅。德國要以威懾代替裁軍，設立1,000億歐元特別基金和每年國防支出要達到GDP的2%。文件中強調北約的集體防禦，並要加強與區域國家在軍火工業上的合作。
烏俄戰爭兩年後 德國的根本性改變
時序進入2024年，蕭茲的「時代轉捩點」演說經過兩年，德國有哪些根本性的改變？
第一、德國軍隊的新地位：二戰後的慘痛教訓，讓德國想遠離戰爭，一路下來軍備的荒弛，早已不是秘密。過去在梅克爾時期，國防的支出能省則省，一直到2014年俄羅斯併吞克裡米亞後，國防預算才緩慢增加。烏克蘭戰爭後，來自俄國的威脅，讓德國從2024年開始，將GDP的2%投資於國防支出上，這是數十年來首次，相當具有指標性。蕭茲在慕尼黑安全會議表示，沒有安全，什麼都將化為烏有，威懾和防禦力是他的重中之重。蕭茲今年以來，數度提及威懾的字眼，強調歐洲人現在和將來都必須更加關注自己的安全。歐洲國防工業要整合和增加產量。「我們必須與盟友一起強大到沒有人敢攻擊我們。這就是我們確保安全的方式，這就是我們捍衛歐洲和平的方式，對此最好的保證就是北約」。
第二、武器出口管制政策改變：過去德國不向戰爭中的地區輸出武器，這點也徹底地改變了，尤其是身為執政聯盟之一綠黨的態度，在野時期堅持管制武器出口，如今是180度的轉彎。不過德國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 尤其在重型裝備上比如豹式坦克，因恐升高後續危機，一直到2023年2月，在各方的壓力下才批准。蕭茲初期的策略就是打保守牌，不走在人前，夥伴做什麼再跟著做， 被德國媒體挖苦，是有人陪才敢下水游泳；而射程長達五百公里的金牛座巡弋飛彈，也因需要由德國軍方人員介入操作，蕭茲政府一直拒絕提供該類武器給烏國。總體來說，根據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統計，截至2024年1月中旬，德國提供和承諾的軍備援助達177億歐元，僅次美國提供的422億歐元。
德國紅綠燈聯合政府 各自盤算運作不易
只是現在蕭茲政府處境艱難，除了他所屬社民黨民調慘不忍睹，還要面對紅綠燈三黨執政聯盟的不同意見。以前述的金牛座巡弋飛彈來說，蕭茲堅持不提供，但在聯合政府中，綠黨的外交部長貝爾伯克和自民黨的財政部長林德納， 倒罕見地在這個議題上持相同看法，施加總理壓力。筆者曾在綠黨和自民黨的造勢場合見過貝爾伯克和自民黨主席林德納，兩位口才便給，談話滔滔不絕， 貝爾伯克感性知性兼具，林德納講話頗具煽動力，他們與不擅長言詞的蕭茲有著強烈的對比。只是蕭茲的堅持，恐怕還另有盤算，根據最新民調，德國人民對提供金牛座巡弋飛彈到烏克蘭，反對的高達56%。以蕭茲的社民黨民調只剩15%的窘境，面對六月的歐洲議會和九月德東三邦選舉，他的主張能獲得選民青睞，恐怕也是考量之一。
三、結論
德國面臨的內外安全威脅重重，與蕭茲同屬社民黨的巴伐利亞邦議會副主席Ｍarkus Rinderspracher，在接受筆者採訪時，歸納三點德國的立場：不成為參戰的一方、自身的防禦力優先以及盟友集體行動。當中的第一點，也是為何當法國總統馬克宏提出不排除派遣地面部隊到烏克蘭時，蕭茲反對的理由，當然也和馬克宏一樣，都有各自的選舉考量。面對接下來九月德東三邦選舉，俄羅斯已經磨刀霍霍，削弱和分化德國，以增加俄國影響力。下半年度還有吵的沸沸揚揚的美國總統選舉，德國政壇和媒體的發燒議題：戰略自主，沒有美國的北約可以運作嗎？歐洲需要自己的核彈嗎？歐洲可以不依賴美國嗎？雖然蕭茲說過俄羅斯不如人們想像的強大，但歐洲也不是團結一致的。蕭茲希望各國在國防工業整合，恐怕也是相當不易。再說對內而言，柏林紅綠燈執政聯盟和人民溝通落差大，加上德國的經濟表現不如預期、大量難民湧入、極右派來勢洶洶，社會撕裂嚴重，德國已進入前所未有的對峙期，後續演變令人屏息以待。
作者 ：廖林麗玲 ／媒體工作者 德國法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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