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燈泡（組詩）／袁帥

袁帥

1.石磨子
它是故鄉唯一的留守者
在樹木搖晃如蒲扇的風水寶地
兩片石頭在推動曾經的日月
那時候，掉下半粒糧食都要捕風捉影一天
眼冒金星地執念陽光、雨露
原野上的老牛，孤苦伶仃地穿越出一條路
兩邊的溪流或青草，總是給它
造就低吟淺唱的夢境。它常以工地為家
山就是不透風的圍牆
二奶奶說它是笨牛，只知守著鏵犁
不知回歸自己的草棚子，而與螞蚱同床
而今，與世隔絕的石磨子已卸任
殘年而非風燭，硬朗如陽
而我獨守天涯，好像那頭茫然的老牛
用明月剖心，敗露故鄉的
一幕又一幕

2.菩 薩
一年又一年過去
潮流，把它扔在穿珠廟裏冷板凳上坐穿牢底
一天一天聽鳥鳴，一天一天瞧夕陽
目光觸碰不到人影，眉清目秀空耗一個命題
放不下架子，放不下一場山水
仍在接受一株蘆葦朝拜，引導植物自生自滅
一匹天馬踢風雷，把它炸開
竟是一個空洞的內在

3.分 手
你一變天，就給我降下一場大寒
三言兩語就要把我扔下
我像一棵蒜苗，在厚厚的霜下發軟
你原本是一掬清泉，怎麼突然起霧
一團模糊？難道是低溫讓你失憶
相擁的一切過往，全被抹去
我是你的支撐，已被你用舊，磨損
此時，怎麼連稱謂都變了
昔日牽手的榫卯結構，一下子要拆散
如何能承受？正午，月兒晃動西去
全食了天空的太陽。黑暗
吞噬了白雲、青山、曠野、河流
並且，還在向我圍攏來
連一線星輝都不見，摸不著北

4.小燈泡
人生已去大半了，還是一只小燈泡
鎢絲兒細，光亮兒小，照我自己就夠了
安裝在私房裏，蟲兒撲來睡覺覺
而那些穿透歲月的雷鋒精神構造的大燈泡
度量兒大，熱量兒高，光芒燦爛四方照
安裝在霧海裏，過往行人都遠眺

5.雪 人
如今，被強制粉刷
只留出兩只黝黑靈動的眼晴
和一只紅鼻子，想著60年來滿頭的青山綠水
在剃除乳名之後，一直被揮霍，被透支
這冬季天空陰沉沉的日暮啊
他還殘餘什麼沒被帶走呢
是舊傷，還是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