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又委屈你了／陶宗令

陶宗令

芒種過後，夏至將至，農人是要準備大忙一場了。忙之前總得加點餐吧，或是說總得吃一頓吧。吃什麼呢?歷史教科書上似乎對此也押了一個注腳：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再到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農民是始終受剝削受壓迫經常揭不開鍋。那麼，那麼還是吃粽子最量身裁衣且合時令了一一竹葉或蘆葦葉長得不嫩也不老；糯米又因太膩不敢常吃而剩下少許，所以就風風火火裹起粽子來。

且慢!豈有讓莊稼人獨吃的道理？要加餐大家都得加餐。商賈也要吃，念書人也要吃，官府裏的人也要吃；成年人要吃，正在長身體的小孩更盼望吃。一句話，人人都喜歡藉口吃點什麼。就有文化人搖搖擺擺站出來說話了一一紀念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屈原。

本來，在粽子問世之前，農曆五月初五就已經叫端午節。中心活動是劃龍船。華夏民族以龍為圖騰，端午節就是為了祭祀龍而發明的節日。可是隨著社會的發展 (後面的社會形態總是被認為比前面的社會形態進步)，光劃龍船總覺得有點不合算。搖船呐喊擂鼓都是消耗體力的活兒，哪有這樣光用付出的形式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所以早就有人對此暗中不滿了。剛好西元前277年(一說278年)的端午節這天屈原自沉，莊稼人加餐的契機便被文化人很巧妙地“名正言順”了。

屈原為了愛國強國呼天嗆地上下求索，最後不被楚懷王理解。尤其是他在放逐期間聽說秦兵攻破郢後，更是深感憤怒，只好在身上綁塊大石自沉汩羅江。這難道不值得讓他的精神永存？這難道不值得讓他的屍體長久保留在水裏而不被魚啃了嗎？

當然應該。於是在皆大歡喜的氣氛中，對端午節背景的改革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國民一致擁護並流傳下來了。

光用糯米、竹葉或蘆葦葉裹粽子似乎味道尚嫌單一，在以後的實踐中，人們就逐漸地在它的內容裏不斷地增添新的內容：加鹼、加紅棗、加白蓮、加瘦肉、加雞子、加醬油、加味精，或吃的時候蘸糖、蘸蜜、蘸果汁、蘸醋、蘸鮮辣粉等。反正只要能豐富味道就一古腦兒地加，只是外衣照舊依然。

不知道戰國時期是不是真的有人會把煮熟的粽子扔到江裏去喂魚，反正我是從沒見過這種虔誠的行為。

1963年過端午節時，我父親用高出定價一倍的菜票從食堂管理處走後門買了三個粽子回家。但由於我們兄弟姐妹多，母親便說：“這樣吧，用刀切成一片一片分。”話音剛落，年邁的祖母趕緊插嘴：“還是用線界好，省得粘了刀” 。

祖母“界”粽的情形我至今記得清清楚楚。因為粽子是晚飯後才帶回家的。“界”粽時已夜幕降臨。我家那間瀕臨坍塌的廚房有一扇爛窗可以與天空對視。但兄鬼鬼祟祟的月牙兒從濃密的烏雲間探出一個尖瘦朦朧的下巴，反而加重了廚房裏的昏暗。我怕“界”得厚薄不勻，就在祖母點上燈後又特地把燈盞裏的草芯撥大了一些。祖母見狀後會心地對我笑了笑才開始動手。她用一根納鞋底的細麻繩繞粽子一圈，再拉緊雨端的繩頭朝反方向用力勒，一片一片的粽片便被“界”了出來。儘管我們兄弟姐妹那時都小沒知識。但祖母、父親、母親卻都是受過舊式教育的“半知識份子”。那當兒，我們家祖孫三代壓根就沒有誰想到吃粽子與屈原有什麼關係。

63年姑且不論，73年、83年、93年、2003年2013年，不論何時何地，我仍然從來沒聽到有人在吃粽子的時候會說這是為了保護、紀念屈原而吃的。

春雨淅淅瀝瀝下了不知多少個回合，汨羅江水漲了又退退了又漲。江河裏的魚量是分明比楚國時期少多了(如濫捕及環境污染等因素)，屈原卻還是被人文學者牢牢地嵌在粽子裏不得翻身。

如今，粽子再沒有過去被器重了，更不一定要在端午節前後才被人塑造。一年四季，鬧市裏的食品店裏總有粽子出售，愛國主義的意義是地地道道被商品化了。即便是過端午節，粽子也只能是象徵性或點綴性地作為一種“吃的東西”而擱在餐桌上。

君不見，現代人的“舌尖文化”可到家了。甲魚、烏龜、雞爪、魚翅、熊掌、猴腦、燕窩、茄子柄、南瓜花、紅薯藤、陳茅臺、五糧液甚至還有“黃金宴”（用黃金製成比金箔還薄的形狀拌在菜肴裏，說是吃了這種玩藝對健康大有裨益）等等變著法子吃。據溫德誠所著的《政府精細化管理》（新華出版社出版）一書所說，僅2004年，中國大陸一年的公款吃喝就在2000億元以上，約占全國財政收入的7%。

2011年4月，中石化廣東分公司總經理魯廣餘被曝揮霍259萬元公款購買天價茅臺酒，價格最高達到一瓶238000元。

而據大洋網2012年3月10日報導：目前全國公費吃喝開銷達3000億元。全國政協委員、山東省委統戰部部長張傳林說現在再叫他去當市委書記，堅決不去，最怕的就是喝酒。有些人當了一任市委書記，基本上就倒了。

據《北京青年報》2014年04月22日報導，2013年，僅全國檢察機關追繳到的贓款贓物就共計101.4億元。如果用這些錢去包粽子，不把汨羅江堵成堰塞湖才怪呢？

2014年5月29日，新華社記者伍曉陽、何好春報導說，雲南祥雲縣最偏僻、最貧困的大營村，短短3年用掉150餘萬元“接待費”，平均每天超過1100元。

2015年12月31日 新華網 報導：今年因違反中央八項規定接受了黨紀政紀處分的幹部共計23951人，其中包括4名省部級幹部、283個地廳級幹部。

2016年的公款吃喝數據雖尚無單獨列出來，但僅僅是年初所爆料的原廣東省副省長劉志庚的個案就足以讓你大吃一驚。劉志庚及其親友名下已被查出有存款370億（相當於2015年西藏與青海的財政總和），以及價值510億的債券。此外還有大量的房產、汽車、金銀以及外匯等等，總資產破900億大關。

白駒過隙、時光若水。

倘若把時針撥到2023年也就是今年，再要去統計不法官員所貪腐的數額，那基本上就要以“億”為起點了。看官若不信，可以在任意一個門戶網站的搜索引擎裏輸入諸如“28只超億虎”、“河北九大貪官過億”、“普通人不吃不喝106年也白搭”等就可以搜索到了。

為了更直觀，在這裏姑且舉“前十”為例：

原華融資產管理股份公司董事長賴小民17.88億元，居首位。

原呼呼和浩特開發區黨工委原書記李建平14.37億元，居第二。

山西省呂梁市原副市長張中生10.4億元，居第三。

原陝西省省委書記趙正永7.17億餘元，居第四。

公安部原副部長孫力軍6.46億元，居第五。

遼寧省政協原副主席李文喜5.46億元，居第六。

中國華電集團原總經理雲公民4.68億元，居第七。

中央巡視組原副組長董宏4.6億元，居第八。

內蒙古自治區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邢雲4.4億餘元，居第九。

原江西省政法委書記王立科4.4億元，居第十。

如是種種，那區區粽子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我索性想——-

楚國重用屈原也還是要滅亡，屈原也用不著去愛楚國；用粽子喂魚屈原的屍體也不能萬歲，魚吃完粽子還是會去吃屈原的屍體。

乾脆，還是把粽子與愛國主義精神分開來好。

屈原先生，又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