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化鵬》謝老的孤臣孽子夢

【愛傳媒左化鵬專欄】1976年，越戰結束，謝老歷劫歸來，在中山北路開了台灣第一家法式餐廳「羅曼蒂」。

餐廳網羅了甫從中南半島逃離戰火的寮國國王主廚、高棉國王的御廚、和越南最高檔的法式餐廳名廚。道地的法式口味，吸引了當時許多美軍顧問團的軍官，和台灣的政商名流，一時門庭若市，冠蓋雲集。

來往賓客中，屈指數來，就有張學良、何應欽、俞國華、王惕吾、陳査某、辜振甫等人。新光吳火獅最後的一個生日，就是在他的餐廳度過，蔣緯國將軍也不時手捧一束鮮花，帶女朋友前來光顧。

謝老常應顧客要求，在旁即興彈奏鋼琴，悠揚的琴聲中，不知不覺，與聞了政界大老討論軍國大事，聽到商業鉅子，談論商業機密。只是他都裝聾作啞，不置一詞。

生意風風火火，好不興旺。後來，餐廳座位已不敷使用，為擴大營業，餐址就搬遷到敦化南路。

他的焗烤田螺、胡椒鴨、蒜頭菲力牛排、洋蔥湯、榴槤口味的紫米飯，和五種魚頭熬製的海龍王湯，使老顧客垂著涎追隨而至，新饕客也慕名而來。舊雨加上新知，座上客常滿，經常一位難求。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2001年納莉颱風來襲，造成台北大水患，一夕之間，餐廳的設備全部泡湯，隔年，他在忠孝東路重起爐灶，但因主廚和老顧客皆已先後凋零，生意大不如前，他又苦苦撑持了一段時間。幾年前，他的夫人辭世，折翼之痛，使他意興闌珊，就此結束了營業。

謝老，奇男子也。他除了是台灣第一位法式餐廳老闆，也曾是台灣第一位男體麻豆（模特兒），他出生在印尼婆羅州。

及冠之年，在家鄉無意中聽到臺灣流行歌曲〈高山青〉，其中那句「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竟然深深觸動了他的心靈，於是托辭來台灣讀書，告別了家鄉年邁的父母。

風高浪急，船行顛簸，一路千辛萬苦，終於登上了基隆港。求學期間，幾度到魂牽夢縈的阿里山，尋覓美如水的姑娘，卻始終踏破鐵鞋無覓處。

師大畢業那年，他聽越南僑生説，湄公河畔的越南女郞，身穿薄翼紗籠，走路款款擺擺，更是別具風情。這位多情種子痴心漢，又怦然心動。

「關關睢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位君子老兄，又尾隨越南僑生，來到心嚮往之的湄公河畔。

不料，才踏上斯土，就遇上慘烈的越戰，砲火連天中，被困越南九年。幾度險遭喪命。多少個漫漫長夜，他都暗自垂涙，人為色亡呀，已悔恨莫及。

幸好，他還是不虛此行，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於找到了夢中情人，她就是日後羅曼蒂餐廳的頭家娘韓紅葉。

小兩口歷盡艱辛，好不容易掙脫越共魔掌逃到台北，胼手胝足，開了第一家法式餐廳，他們用碢碗瓢杓，滿足了台北人的味蕾，征服了他們的胃。

羅曼蒂遠近馳名四十多年。幾年前，夫人韓紅葉辭世，謝老痛失老伴，心灰意冷，不忍睹物思情，才決心歇業，歸隱陽明山。

山居歲月寂寞。他整理舊物，找到一本族譜和一本荷蘭文的洋書。這是他父親在他出遠門前，交給他的傳家寶。

往後的日子，他東奔西走，無論到何處，總是不離身邊。殘燈下，他翻開已被蟲蛀蟻咬的洋書，看不懂歪七扭八的荷蘭文，其中竟夾雜幾頁詰屈聱牙的中國文言文。他知道我粗通文墨，特地找我一起研究，我細究半天，終於解開了他的身世之謎。

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蔥。他豈只是尋常餐廳老闆，原來他還有純正的貴族血統，是「蘭芳共和國」其中一位總統的後裔。

遠在中華民國建國之前，西元1777年，大清乾隆42年，廣東梅縣客家人羅芳伯，屢試不第，34歳時，已無意仕途，率眾從廣東虎門揚帆出海，來到印尼婆羅州西加里曼丹的坤甸，在此，興建了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

建國時間，約相當於美國獨立建國的同時。當時，現在民主國家所有的制度，如立法、司法、交通、農業、文教、皆已燦然大備，國防是寓兵于民。

歷任12位總統，都是民選。這個共和國存於世107年，後來被荷蘭人擊潰。當時蘭芳共和國有一股殘餘勢力，逃到蘇門答臘，其中一戶李氏人家，輾轉來到了新加坡。據說，星國總理李光耀，和謝老先生一樣，都是蘭芳共和國的後裔。

謝老聽了，眉開眼笑，手舞足蹈，連連稱謝。後來，我聽說他幾次回到故鄉印尼坤甸尋根，他要找出更多的資料，彙整成冊，傳諸後人，恢復祖先的榮光。

我突然想起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中的姑蘇慕容復，他為了恢復大燕，勤習少林和各門各派的武功，四處奔走，圖謀復國。謝老和他是不是都有相同的「孤臣孽子夢」。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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