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銀牌去旅行

作者：蔡里長

8月29日嘉義市政府通知記者會，原來有兩位嘉義子弟在2017世大運得牌，市長有賞。

我到達時，大家已經圍著拍照，我正要搶進記者堆裡卡位，忽然聽到側邊一名女子喊道，

「里長！」

轉頭一看，是妹仔，她怎麼會在這裡？身上還穿著溜冰選手的比賽服？她指著站在市長旁邊穿著同系列比賽服的男生，我意會過來，原來是她兒子得牌。妹仔補了一句，

「他小時候我帶去找過你，你忘了？」

我只記得妹仔為了她哥哥的事來找過我，至於她曾經帶兒子來找我的事，我真的忘了。

我對妹仔的印象是很文靜，長大後我發現她真是美麗，但只能後悔，因為等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結婚了，女人有時候跟台灣一樣，不缺少美麗，只缺少發現。

我們小時候是鄰居，妹仔的爸爸中年過世，她哥哥信忠是我的好朋友，很會打電動，經常打到老闆拿硬幣還他，請他離開，因為他怎麼打都不會死，破關再破關，打到老闆忍不住碎碎唸，

「都讓你一個人打就好！」

信忠總能拿著一枚5元硬幣到電動玩具店，投進機台裡，打一整個下午之後，再把5元拿回來，算是獎金吧！

之後信忠搬家了，不搬不行，因為他們的房子在計畫道路上，西門街拓寬，房子拆了，連門牌都沒有，全家不見蹤影，直到信忠的妹妹有一天忽然出現在我的里辦公處。

信忠的妹妹我從小不知道名字，都稱呼「妹仔」，妹仔出現在里辦公處時，機車上載滿了養樂多，原來她在嘉義養樂多公司上班，因為經常外出送貨，皮膚晒得黝黑，但我還是覺得她很美，後悔如春草蔓延中。

妹仔告訴我，信忠生病了，媽媽受傷了，她離婚了，一個人工作，要照顧兩個小孩、一個生病的哥哥和一個受傷的媽媽，還要繳房貸，有壓力…….。

何止有壓力，根本就是壓力很大！妹仔告訴我，媽媽跌倒骨折，信忠罹患口腔癌，病得不輕……。人生風雲變色，幾年不見，竟變成這樣，曾經最文靜、最弱小的妹仔現在成了家庭的支柱，她的人生只剩下一個選項，叫做「勇敢」。

里長想辦法，但能做的有限，我向左鄰右舍募了一些款項，作為信忠的醫療費用，送到妹仔家裡時，見信忠消瘦許多，臉上還是憨厚的笑容，但看起來狀況不太好，幾個月後他過世了。

場景回到嘉義市政府的記者會，妹仔的小兒子陳昱錡拿到2017世界大學運動會滑輪溜冰男子組「速樁」項目銀牌，記者會上母子輪流被記者包圍，之後又要趕赴餐廳慶功，我無法單獨訪問妹仔。我很想問她，當時帶昱錡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另一個是我從小就很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妹仔叫什麼名字？

30日妹仔上班，我請她帶著銀牌和台灣黑熊布偶到公司，我要單獨採訪她。我們依約在公司門口見面，她在養樂多工作23年，對公司忠心耿耿，拍照時非要讓公司的品牌三輪車和玩偶入框。我問她當年帶著還是兒童的昱錡到辦公處找我，是談什麼事？

妹仔說，她的收入30Ｋ，家裡全靠她一個人支撐，向政府申請津貼都通不過，問我怎麼辦。我問她當時我怎麼回答，她說我有教她把母親的戶籍遷入，這樣昱錡和姊姊就能請領一個月1400元的中低收入家庭兒少生活津貼（之後調升為每月1900元），那時她已經不是我的里民，我不能幫她，只能教她。

我問她後來昱錡和姊姊有領到生活補助嗎？她說有。

第二個問題是，妹仔到底叫什麼名字？她說小時候叫施垣岑，之後改名叫施媛橞，現在則叫施宛妡。為什麼一再改名？她說因為命苦，想轉運，不過她最後強調，現在出頭天了！

為什麼？

妹仔說，為了養活一家四口，她向郵局舉債度日，如今兒子的世大運銀牌獎金可以償還郵局的保險貸款，不用再繳利息，女兒今年護專畢業，再讀兩年二專後，考上護士執照，就可以工作賺錢，兒子再三年就大學畢業，她的擔子輕多了…….。

我聽起來還是覺得壓力很大，但妹仔也許早已習慣這種壓力，以前艱難地養活一家四口，如今兒子世大運的獎金讓她結束舉債度日的日子，好像一個巨大的枷鎖從肩上卸下來。

台灣女人不缺少勇敢，只缺少發現，曾經活在漫天烏雲裡，妹仔靠著勇氣撐過去，如今太陽露臉了，她帶著兒子的世大運銀牌，繼續人生旅程，將來兒子、女兒會結婚生小孩，妹仔會當阿嬤，她會變老，到時候如果我還活著，應該會覺得她依然美麗。

妹仔加油，台灣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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