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小時就打完的大決戰：一戰定天下的「關原之戰」（中）

關原之戰，是安土桃山時代，慶長5年9月15日（西元1600年10月21日），以美濃國關原（歧阜縣關原町）為主戰場展開的一場野戰。有著「一戰定天下」之稱。德川家康率領的東軍戰勝石田三成統帥的西軍，德川家康於1603年開創江戶幕府。本次連載將對三成的誤判導致意外慘敗和東軍的勝因進行解說。

淪為逆賊的家康

德川家康認為會津藩上杉景勝拒絕上洛的態度是謀反之舉，於慶長5（1600）年6月，親率約5萬7000人（關於人數眾說紛紜）大軍開始遠征會津。

然而7月24日，他在下野國小山（栃木縣小山市）帳中得知了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繼舉兵一事。

於是第2天，他中止會津征伐，讓己方眾將領軍西上。自己則暫返江戶，打算稍事停留後就去追趕西上的大軍。

然而，家康一進江戶就動彈不得了。因為局勢發生巨變。

西國的大大名毛利輝元忽然入駐大阪城，成為西軍（反家康派）盟主，不僅掌握了豐臣秀賴，還將秀賴之母澱殿和三奉行（前田玄以、長束正家、增田長盛）拉到己方陣營。五大老之一的宇喜多秀家也投向了西軍。

豐臣政權以三奉行之名，將家康的罪狀總結為《內府錯之條條》的彈劾狀，分發給諸大名。這份帶有官方色彩的文件，條理清晰地細數了家康的種種暴行，號召大名對秀賴保持忠誠。僅看這份文件的一家之言，正義確在西軍。換言之，家康淪為了亂臣賊子。

如此一來，家康便開始懷疑那些站隊己方並先行出發的豐臣系大名是否真的心系東軍（德川方）。而且，除了敵對勢力會津的上杉景勝，還有常陸的佐竹義宣等人態度不明，也可能進攻德川家的領地。當然，也需要運作拉攏多數派。對家康而言，這次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危機。

遲遲不到的秀忠軍

然而，最終結果證明家康是多慮了。己方（東軍）的先鋒隊勢如破竹，僅1日就拿下了西軍方的歧阜城。照此趨勢發展下去，反而根本用不著德川上陣，就能拿下西軍。

歧阜城（歧阜市），曾經是稻葉山城，在戰國時代也是齋藤道三的居城。現在的城堡為1955年復原（PIXTA）

家康大驚，連忙要求先鋒隊諸將「在我到達之前，任何事由均需聽從監軍井伊直政指示」，制止他們的冒進。並於9月1日緊急率軍從江戶出發。大軍有3萬2000人（眾說紛紜）。大軍沿東海道一路急行，於9日到達岡崎城，11日進入清須城。不過，在這裡，家康以感冒為由停止了進軍。大概是已經知道本應從東山道（中山道）西進的德川秀忠軍遲到了。

家康率領的是雜牌部隊，而其子德川秀忠率領的則是1萬石以上的譜代大名等的精銳部隊。換言之，秀忠軍是德川的主力。秀忠軍的使命是壓制包括真田昌幸的上田城在內的信濃一帶。按原計劃，他應該是完成這一使命後，再率軍與家康軍合流。

但是，由於前文所述的情況，家康要求秀忠即刻西上。然而，通知秀忠的使者因洪水等原因而遲到，加上秀忠軍攻打上田城受挫，所以趕不上這場爭奪天下的大戰，已是板上釘釘。

話雖如此，如果就此盤踞清須城，則己方先鋒隊很可能會擅自出擊，攻打退守大垣城的西軍主力。為此，入駐歧阜城的家康於14日抵達大垣城附近的赤阪軍營，與先鋒諸將匯合。

德川家康像（德川家十六善神肖像圖《家康公》、永島孟齋作）（國立國會圖書館數字館藏）

投靠家康陣營的福島正則

第2天，一戰定天下的關原合戰打響了。

戰鬥的詳細過程和狀態無法從一手史料（當時的書信和日記）進行確認。

匯總描寫了合戰全貌的，全都是後世的記錄（二手史料）。不過，《關原始末記》是明曆2（1656）年儒學家林羅山、林鵞峰父子對酒井忠勝（若狹小濱城主，後來的江戶幕府老中、大老）的親身經歷彙集而成，作為史料品質優良，因此本文以此為基礎進行介紹。

石田三成最初的想法，是以清須城和歧阜城為中心，加上犬山城和竹鼻城構築防線。清須城主福島正則是豐臣秀吉一手提拔的武將，所以三成認定他會站在西軍陣營。

哪知這個福島正則卻做了東軍的先鋒主力，與池田輝政一起攻打起了歧阜城。更糟的是城主織田秀信（信長嫡孫）輕而易舉就將歧阜城拱手相讓。結果，不單歧阜城，就連犬山城和竹鼻城也悉數陷落。

這是重大誤判。三成被迫改變作戰計畫，這次改為死守大垣城牽制東軍，其間，讓西軍總大將毛利輝元和豐臣秀賴帶兵出大阪城，馳援大垣城。近年來發現，關原附近曾存在著一座巨大的城堡（玉城），所以有新觀點認為，三成的打算是讓毛利輝元和豐臣秀賴入駐此城。

三成大概認為「如果輝元和秀賴共率大軍親征前線，那麼東軍的豐臣系大名就會喪失戰意」。

於是，9月8日，三成離開佐和山城，入駐大垣城。同時，在10多公里的後方，關原周邊修築陣地，讓諸大名分別屯兵於此。正如前文所述，三成似乎也打算讓輝元和秀賴也在這裡安營佈陣。

1535年修建的大垣城（歧阜縣大垣市），關原之戰，西軍石田三成的大本營。1936年被指定為國寶，45年燒毀。1959年復原（時事）

另一方面，作為家康，自然是想避開圍城戰。因為如果在攻城上耗費太多時日，則輝元和秀賴必定會率軍從大阪城前來支援。於是，家康走了步暗棋。

他齊集麾下諸將召開軍事會議，決定「拿下三成的大本營佐和山城，一鼓作氣攻打大阪城」。這一方針遭洩露，被西軍間諜知曉，自然也傳到三成耳中。當然，這也是家康的目的。

三成自亂陣腳，緊急決定在關原一帶擺開防線，阻止東軍前進。關原這一地名中的「關」，來源於關卡。這裡曾經是有一座關卡的。關原一帶是交通要地，地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控制住這裡，東軍就無法西進。

2020年10月開館的「歧阜關原古戰場紀念館」的瞭望室可將大戰的舞臺盡收眼底（時事）

井伊直政「搶跑」

如是，9月14日夜，暴雨滂沱，三成在夜雨的掩護下，率西軍悄悄離開大垣城。三成不燃火把，鉗馬銜枚，避開東軍耳目，向關原迂回進軍。據傳，西軍離開大垣城的確切情報傳到家康處，已是第2天早上2點左右。

於是，家康也下令全軍出擊。如此，東軍也冒著大雨渾身泥濘地奔赴關原。

率先打響第一槍的人，是東軍的井伊直政，德川四天王之一。他是天正3（1575）年前後才投身家康麾下的新人，卻因戰功彪炳而青雲直上。然而，此舉卻是違反了軍令。

大戰第一個出馬的大將，原定人選是福島正則。而且，最前線列陣的藤堂高虎、加藤嘉明、細川忠興、黑田長政都是豐臣系大名。這群人中唯一一個德川譜代便是直政。

一般認為東西兩軍完成佈陣是在15日的上午6點到7點之間。雨倒是停了，卻又起了大霧。兩軍對陣，僵持不下。在這情況下，有一隊50騎左右的騎兵試圖繞過前鋒福島正則隊而沖向敵陣。那便是井伊直政的人馬。

福島隊的可兒才藏發現了井伊軍的小動作，怒吼道：「斷不會放爾等通行。」於是，井伊直政回答：「這位是松平忠吉（家康的四子）大人，今日是大人首戰，想去前方探知敵情，瞭解戰事。」便繼續向前推進，然後沖進了與之對峙的西軍宇喜多秀家陣中（1.7萬人）。

這是明目張膽的搶跑搶功。

話雖如此，大戰結束後，福島正則並沒有投訴。

井伊直政手下有3千兵馬，但他將大部人馬留在原地，聲稱查探敵情，僅帶著50騎前來。因此，正則大概是以為直政因為濃霧而偶遇敵襲，開戰是迫不得已之舉。另外，近年來也有學者質疑直政和忠吉打響第一槍的說法，但本文還是採用現在流行的說法。

無論如何，家康之子和德川譜代家臣點燃了戰火，家康非常滿意。

私通家康的毛利軍

如此，東西兩軍的全面對決拉開帷幕。不過，家康的政治運作顯然奏效，多數西軍大名只在陣前作壁上觀，西軍8萬人（眾說紛紜），實際下場的不足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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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陣南宮山的毛利軍1萬6000人也是旁觀的部隊之一。毛利輝元是西軍的總大將，但當天卻穩坐大阪城，毛利軍的統帥是輝元的養子秀元。

事實上秀元是有戰意的，可惜打頭陣的吉川廣家（輝元的表弟）不論怎麼催促，都按兵不動。當然，石田三成也時不時派人來催促「望參戰」。秀元很無奈，只能跟三成的使者苦笑：「現在我手下的兵正在吃飯。」當然，我認為這段故事是後人編的…。

因為毛利軍一直按兵不動，所以在一旁佈陣的長束正家和長宗我部盛親也心生疑竇，並未參戰。結果，部署在南宮山的3萬多士兵都沒用上。

廣家早已私通家康了。

在此之前，廣家知道了三成要推舉輝元做大將舉兵起事。於是，他努力勸阻輝元不要同意，但輝元還是入駐了大阪城。

於是，廣家就通過友人黑田長政向家康表明心跡：「這是毛利的重臣安國寺惠瓊一人之計，輝元本人毫不知情。」家康相信了他的話。

之後，廣家一邊暗中聯繫德川方，一邊跟隨西軍行動，直到關原合戰的前日，他才跟主將秀元及毛利家一干重臣坦白，自己與家康密通已久。

商量的結果，繞過輝元直接向家康方送出人質，成功從德川方獲得了按有血手印的起請文。文書內容是「若能明晰毛利氏之忠節，可保領地無虞。」所以，廣家用在戰場上袖手旁觀的行動向家康表了個忠心。

不過，雖然參戰將士不足半數，西軍依然驍勇善戰。為此，最初的幾小時一直處於膠著狀態。這想來讓家康也坐立不安了。如果一直觀戰的毛利等西軍諸將看到這樣的形勢，而出手攻打東軍，那東軍必然出局。

於是，對於早就談好叛變卻遲遲未動的松尾山上的小早川秀秋，心裡七上八下的家康怒吼道「豎子竟敢誆騙於我」（《朝野舊聞裒槁》），命人向松尾山開槍射擊。俗稱「問鐵炮」（催促表態的槍炮——譯注）。

小早川秀秋像（《肖像集》權中納言秀秋，栗原信充繪）（國立國會圖書館數字館藏）

一直遲遲沒法決定站隊的秀秋，因為「問鐵炮」而沖下松尾山，直接攻入眼前己方陣營的大谷吉繼陣中。受此影響，赤座直保、小川祐忠、朽木元綱、脅阪安治也紛紛倒戈，大谷隊被破，西軍就此走向分崩離析。

只不過近些年出現了新觀點，認為小早川秀秋從最初就是作為東軍參戰的，還引發了爭論。

無論如何，短短幾小時，「一戰定天下」的關原之戰以東軍的勝利告終。

關原之戰使用了大量火繩槍，名將因槍擊出現傷亡。圖中為火繩槍復原品。原品2001年4月發現於關原町居民家中，全長2.3m（時事）

参考文献

《秀吉遺言稱「家康政權」》（高橋陽介著，河出書房新社） 《新視點 關原之戰 顛覆關於定天下之戰的傳統觀念》（白峰旬著，平凡社） 《德川家康的決斷 從桶狹間到關原、大阪之陣的10次選擇》（本多隆成著，中公新書） 《人物叢書 德川家康》（藤井讓治著，吉川弘文館）

標題圖片：關原合戰圖屏風。這是創作於江戶時代的一對屏風中的右側屏風，從戰場南邊的視角，描繪了開戰當日兩軍激戰的情景，對人物、甲胄等都描繪得極其細緻［渡邊美術館提供（鳥取市）］

河合敦 [作者簡介]

1965年生於東京。多摩大學客座教授。在早稻田大學研究所博士課程修滿學分後退學（日本史專業）。在高中教日本史的同時，作為歷史研究家和歷史作家從事撰稿工作。著作多達200餘冊。新作有《逆向學習日本史》（光文社智慧之森文庫）、《從不同角度解讀明治維新》（Eastpress）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