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隆觀點》從服膺黨國到解構黨國神話—施卓群先生逝世兩週年紀念（下）

[新頭殼newtalk] 歷史系畢業後，有一天施卓群在《中華雜誌》看到社長也是資深立委胡秋原的一篇文章，他把1938年黃河決堤的原因歸因於日軍的轟炸。於是施卓群就拿已經寫好的〈黃河決堤真相〉這篇文章，去新店中央新村《中華雜誌》社所在地找胡秋原。到了雜誌社門口，他按了門鈴，出來的是一個非常老的老先生。老先生問施卓群要找誰，施卓群說要找胡秋原先生，他問施卓群什麼事，施卓群說他寫的文章有誤。老先生激動地說：「你有什麼證據說我寫的有誤？」施卓群就把自己的文章拿出來。

胡秋原的文章根據民間傳言以及當年媒體報導寫成的。但是施卓群早就看過負責執行黃河決堤任務者在雜誌上刊登的文章，還附有工程圖，裡頭描述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為阻擋日軍機械化部隊，決定在花園口決堤，造成大範圍的氾濫區。原本用火藥炸，但泥土炸飛了之後又掉回來。於是決定改採人工挖掘，挖出缺口，缺口就潰決了，一般民眾根本不知道真相，要逃就來不及了，結果造成二十幾萬人命死亡。施卓群為了求證，跑去當時位於南海路的中央圖書館，結果從國防部史政局的資料中得到驗證，這的確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令的。

胡秋原看了後決定錄用施卓群的文章。施卓群當時喜歡看黨外雜誌，他記得黨外雜誌曾說當年蔣介石出賣外蒙古時，要經過國民參政會通過，兩千多席的國民參政員就只有四個反對，其中一個就是胡秋原。施卓群問胡秋原這報導說的可真，胡秋原說的確如此。胡秋原又說，當下蔣介石氣得當場離席，不發一語。人家就警告胡秋原，抗戰剛勝利，蔣介石聲望如日中天，你竟然敢得罪「領袖」。當初除了毛澤東以外，誰敢得罪蔣介石？於是胡秋原也覺得生命受威脅，因此趕緊躲回老家去，一直到風聲過了，才重新出來。施卓群問胡秋原蔣介石為何如此生氣，胡秋原問為什麼，於是施卓群把已寫好的〈賣國賊蔣介石出賣外蒙真相〉一文拿給他看，他這才恍然大悟，有點「朝聞道，夕死可矣！」這種感覺。

胡秋原問施卓群在哪裡工作，施卓群據實以告。後來施卓群告辭，胡秋原也沒說什麼。當天晚上十一點左右，胡秋原打電話到施卓群家，施卓群碰巧出門，電話是太太接的，胡秋原說明來意，請太太告知施卓群回電給他。回到家後，施卓群馬上撥電話給他，他說：「施卓群，我看你文章寫得不錯，你有想去哪裡工作嗎？」施卓群說：「我想去兩個地方：第一，中央研究院，因為我學生時代常跑中研院的；第二，世新新聞專科學校，因為佩服裡面的李筱峰、王曉波、曾祥鐸三學者。」於是胡秋原就幫施卓群寫推薦函讓他拿去找世新董事長成舍我，他們兩個都是資深立委有交情。當施卓群拿去找成舍我時，成舍我雖然接受了施卓群，但卻講了一句很傷人的話，他說：「你如果有別的地方去，就別待這裡。」

在世新的第一年施卓群擔任點名查課的工作，當點名到黃煌雄任教的課堂上，黃煌雄對施卓群非常不客氣，大喊：「出去！」施卓群於是去找李筱峰，李筱峰跟黃煌雄說：「施卓群是『自己人』，不要為難他。」就此幫施卓群解困。

一年後施卓群世伯說：「施卓群你會寫文章，應該也會教書。」於是一方面透過他麻將牌友的一位資深立委向成舍我說項；另一方面施卓群世伯本身是財政部專員，他拿著寫好的推薦函帶著施卓群去找財政部一位處長，處長看到他馬上起身站好，處長在推薦函上簽名蓋章後，施卓群就拿去給成舍我，第二年施卓群就從職員改為教師。

施卓群認為成舍我雖然標榜「新聞自由」與「人權保障」，但他還是有天花板的。也就是領袖不能碰，尤其是領袖的核心地帶更不能碰。至於成舍我三女成嘉玲，施卓群當初不了解她的立場，後來才知道她相當保守。

施卓群在世新教書的第二天，就被校長張凱元約談警告。這之後約談不斷，第三次還是跟李筱峰一起被校長約談警告。當時施卓群講課不只批判國民黨，就連蔣介石也批判。李筱峰講課就比較技巧了，他會說「當局」或「最高當局」，施卓群是直接指名道姓，而且直接打擊蔣介石的要害。其實李筱峰上課非常精彩，施卓群點名查課時覺得實在講得太好了。但學生從小受黨國教育影響，多數會排斥，上課時常常趴成一片，說實在當老師的遇到學生這種反應也會感到沒力。

至於王曉波，就戰戰兢兢多了。上課講哲學，這不痛不癢的。就連蔣經國過世後，李登輝上台，施卓群寫了一篇文章諷刺李登輝。王曉波還透過王瓊玲傳話要施卓群謹言慎行。

有一次成嘉玲叫施卓群進校長室，要施卓群單獨講給她聽。施卓群當初不曉得成嘉玲的立場可以開放到什麼程度，於是施卓群選了一個比較不刺激的題目。施卓群講的是抗戰時期，當時蘇聯有一千多個飛行員支援中國作戰，有一次趁在台日軍沒有防備，從中國起飛轟炸台灣的松山機場和新竹機場，兩機場的戰機幾乎全部被炸毀，機場指揮官因此切腹自殺。這批蘇聯飛行員回到中國後，受到宋美齡熱情的接見。成嘉玲聽後說：「喔，我知道了。」

因為制度的變革，點名查課後來取消了，成嘉玲因此把施卓群調去圖書館當普通的館員。施卓群非常感念王瓊玲等三位仗義的女老師，她們非但沒有因為施卓群被調任圖書館員，而跟施卓群保持距離；反而冒著被學校約談警告的風險，邀請施卓群去她們班上講課。這時，施卓群進入了寫作的高峰。以前施卓群上一堂課，要準備好久一段時間，一個班級還有五十本作業要批改。現在施卓群在圖書館樂得逍遙，所以施卓群可以拼命寫文章投稿。而且施卓群投書的媒體，銷售量也有幾十萬份，這影響力比一個班級五十人多多少呀！

施卓群在圖書館期間，會有一些黨國大老過世後，家裡留一堆藏書，那些官夫人平常也不看書，於是就捐給圖書館。但後來圖書館容納不下怎麼辦？就放在教務處前面的走廊一個星期，要的人自行拿去，一個星期後就全論斤秤兩賣給回收場。施卓群突然從中發現《三民主義 國父手訂本》，原來孫文說三民主義民生主義就是共產主義，是有一套論述的。跟施卓群以前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樣，蔣介石竟然查禁了孫文的三民主義！

孫文有關三民主義就是共產主義的說法施卓群認為的確不合時宜，但蔣介石不應該用隱瞞的方式矇騙國人，應該把實情告訴國人，然後改憲法和國歌正式放棄三民主義。

2015年2月25日，施卓群在世新大學圖書館舉辦退休前的演講，題目是「賣國賊蔣介石」，但同事覺得為難，因此將題目改為「你不知道的蔣中正」。演講之後是Q&A時間，當時已退休的師大歷史系系主任王仲孚也出席，他發表意見說，你所說的，證據十分充分，我沒有什麼好補充與提問的；但你提到的王曉波的母親章麗曼，確實是中共公布的罹難地下黨員。

回顧這一生的經歷，施卓群說：「我的一生都在革命，我革命的目標就是：『追求真相與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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