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毒品中毒的黑幫變身為正義律師：「這樣的我更能面對犯罪的委託人」——諸橋仁智

諸橋仁智律師（47歲），東京都台東區「諸橋法律事務所」負責人。今年5月出版《前黑道律師》（彩圖社）一書，已邁入第四刷。儘管他曾被逮捕且因毒品中毒而強制住院治療，仍出色地通過了極難考取的國家司法考試證照，並以「特異的律師」的身份接受來自各界的採訪報導。諸橋說，「雖然身邊的朋友建議我不要刻意暴露自己的過去，但我非常希望能讓社會知道還有像我這樣的人存在。」

與讓資優生墮落的「毒品」之初次相遇

諸橋出生於福島縣磐城市，是家中的獨子，老家經營麵條製造生意。雖然國中時父親過世，但仍順利求學成長。「我無意吹噓，但我的確很會唸書，我在校成績優異，校排名總是數一數二。我很欣賞伊丹十三導演的作品《女稅務員》，因此下定決心將來要考取東京大學，並進入國稅局稅捐稽徵部門工作。」

嚮往「正義」的少年為何會墮落至邪惡的世界？契機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當時他就讀福島縣立磐城高中，是縣內知名的升學高校，但對與母親二人的生活感到寂寞，因此開啟了夜生活的大門。不僅打亂了自己的步調，甚至連大學也考砸了，後來他搬到東京進入補習班準備重考。

那裡，是他與毒品的初次相遇。「當時年輕人之間很流行大麻和毒品，即使是知名的升學補習班，也還是有學生吸食毒品」。大多數是被朋友誘導吸食，吸食方式為「火炙」，指將毒品加熱後吸取所冒出的煙。

對於學習完全提不起勁，開始與不良份子交往。重考兩年考上成蹊大學後的生活步調已全然被打亂。由於每天都泡在麻將館，跟黑道幫派交朋友，因此自大學肄業後，自然而然地便加入了黑道組織。組織裡有一位身段柔軟、態度親和、打扮時尚的「大哥」。「他與我過世的父親同年，事後回想起來，我可能在他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跟他在一起很開心，所以我總是跟著他到處走。」

澀谷十字路口突如其來的「路況引導」臨檢，被強制住院治療

他展現了與生俱來的積極行動力，順利成為大哥的得力助手並協助組織運作。組織的資金來源來自走私毒品與放高利貸。「儘管利率高得離譜，借10天就要支付30%利息，來借錢的人仍絡繹不絕，但是他們也很快地淪為多重債務者......。另一方面，組織也會將毒品賣給討高利貸的小混混，這也是組織賺錢的方式。我過去真的是做了好多亂七八糟、傷天害理的事情。」

然而，他自己的身心卻也逐漸被毒品侵蝕。親自透過施打毒品以確認效果，由於這些反覆不斷地「試用」過程導致他重度毒品中毒。

他苦於幻覺、幻聽等症狀，每天都過得相當煎熬。2005年，在澀谷車站十字路口前突如其來的一次路況引導的臨檢中，他被警方帶離，送往精神病院強制接受住院治療。後來因涉嫌違反興奮劑管制法遭逮捕，並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6個月，緩刑3年。

由於此次事件，他遭組織開除。黑幫的世界裡充滿真真假假。組織規定不可私下販售及私自使用毒品，他遭到開除處分的原因是違反了組織規定。當時他下定決心要在黑道世界生存下去而刺青的圖案也還未完成。「除了毒癮的後遺症外，我的身分不再是黑幫成員，我當時充滿絕望，因為看不到未來在哪裡，」

然而，經過這次跌落谷底的經歷再次改變了他的命運。在拘留期間，母親帶了一本書給他，那是一位特異的律師大平光代的作品《所以，你也要活下去！》（2000年講談社出版）。大平飽受嚴重校園霸凌而走偏了路，10幾歲成為黑幫老大的妻子後，下定決心要參加司法考試。「我很驚訝竟然也有這樣子的人生，從那之後，我決意要忠實追隨她費盡千辛萬苦所走過的路。」

用「不靈活的腦袋」苦讀7年

他在回到磐城市的老家後便開始埋頭苦讀。「我一直以來都過著幫派生活，起初很不適應，別說是唸書，連要好好坐在桌前都不行，」話雖如此，不過畢竟他曾是優等生，學習並不是他不擅長的事。「不過，我可能是受到過去毒品中毒影響，一不小心太過專注的話就會做得太過頭，所以我想到用唸書半小時散步半小時當作休息的方式，在自己能夠控制的範圍內慢慢地把書本的知識拾回來。」

他拚命唸書，和大平光代一樣，首先考取了不動產經紀人證照，接著也取得了艱難的司法代書證照。之後他搬到大阪，進入關西大學法學研究所就讀。終於在2013年順利通過司法考試。這是日本最高等級的法律證照，據說需要學習5000至8000小時才能通過，是一道極為困難的高牆。從他因毒品案被判緩刑到通過司法考試，約經過了7年的時間。

那段期間，他也跟毒癮後遺症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搏鬥。「有時候我真的好想好想注射毒品，頭部的受損狀況時好時壞，無法像從前那樣運作或思考。現在我也仍然會頭痛，離不開鎮定劑。」公佈成績的那天，他和研究所的朋友們喝了一整晚。「當我們結束要離開時，我看著黎明的天空，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結束司法研習訓練後，他先後任職於東京及大阪主要處理刑事案件的律師事務所。這是他為了運用其特殊的人生經歷而做出的選擇。 他身邊的人、包括他憧憬的「恩人」大平光代都這麼建議他「由於社會普遍存在誤解與偏見，暫時不要公開自己的過往比較好」。

孩子也被「排擠」的黑道困境

2022年，在他成為律師的8年後，他接受了黑社會專家丸山佑介的YouTube節目採訪，並坦白自己身為黑道幫派的過去。據聞是他自己希望上節目而主動接洽的，這是為什麼呢？

「有些犯罪的委託人將內心封閉、不願敞開心胸，因為他們認為儘管說出真相，律師和法官也不會同理他們。當我替我的委託人辯護時，我經常想著，如果我坦白說出自己的過往，他們是不是就會願意好好跟我聊聊呢？」

正如當他知道有大平女士這樣的存在，鼓勵了自己得以回歸正常社會。他認為他也有責任透過自己的經歷來幫助並鼓勵更多的更生人。
委託人中不乏有黑道幫派份子。他努力說服現任幫派成員離開組織，尋求更生之路。實際上，大多數成員內心都希望能退出黑幫組織，因為黑幫身份不易生活，對他們而言一點好處也沒有。

然而，就現實面來看，前黑幫成員想要重新融入社會並沒有那麼容易。根據各地方政府制定的「黑幫掃蕩條例」，他們即使離開幫派，至少5年內仍會被視為「反社會勢力」，甚至連銀行也無法開戶。沒有銀行帳戶，將很難租房或求職。雖然他們很想要改過自新回歸社會，卻無法在社會生活下去，因此有很多人選擇重回幫派的懷抱。「其中也是有人離開幫派五年後仍然無法開戶，原因不明。以我為例，雖然順利開戶，但也遇過在申請房屋貸款審查過程中途卻突然終止辦理的經驗。」

有時候，由於父母是黑幫成員，造成孩子無法參加社區的活動。「孩子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若因父母身份特殊反而讓孩子們處於劣勢，其實是滿可悲的情況。」

「前黑幫份子有什麼好說的！」諸橋有時會在社群媒體上收到這類針對他的誹謗中傷，但他並沒有太在意。比起那些批評，他更擔心「過度排擠」效應會導致更多悲劇產生。

「整體社會的目標應該是放在協助更生人回歸社會，而非變相排擠。難道我們還要排擠那些「想要改過自新」的人嗎？」

最近，他也收到了更多來自讀者的委託案件。「其中不乏有曾委託知名大事務所為代理人的人來諮詢，並說『想拜託像您這樣值得信賴的律師處理案件』」。語畢，他害羞地笑了。

採訪、撰文：森一雄，POWER NEWS編輯部
攝影：伊崎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