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廣場改建看善待移工
作者:小逸
編按:勞動部統計,截至去年底,台灣外籍移工逾62萬人。台灣社會與外籍移工,不論工作、生活、醫療已密不可分,但歧視東南亞移工仍時有所聞。部落客小逸的母親為泰國人,多年前嫁來台灣。小逸偶爾在網路上以新二代的觀點書寫社會觀察。去年台中第一廣場改名為「東協廣場」,小逸以她的觀點談為何要善待移工。
台灣的東南亞相關政策,向來都有些疲弱無力。蔡英文政府上台後的政策,我一直懷疑會不會承襲過往,無力開創新局。由於東南亞移工、婚姻移民、新住民二代是被綁成一串的議題。一拉一大把,根本不知從何開始。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新聞網站報導者,報導台中的第一廣場即將改名為東協廣場。
我是台中人,第一廣場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個租界。我與親兄姊的年齡跨度足足十二歲,他們年輕時候的第一廣場是最時尚的娛樂區。我印象中的第一廣場就已經是母親前往購買泰國食材的地方。形形色色的招牌,上面書寫三、四國語言,沒有半個中文字。到了那邊,我是個失語的人。母親則是如魚得水的轉換了腔調,整個人突然變得糯軟嬌俏起來。後來我才知道,科學家研究,掌握多種語言的人使用不同語言時,會反應出不同人格特質。我總是覺得母親用泰文的時候會回到少女時代,一個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用操煩兒女的玫瑰色年少。
任何外面找不到的東南亞產品?這邊都有。有人說第一廣場的治安差,母親說:不要去樓上就好。連她都不去三樓。那邊有唱本國語卡拉ok跟喝酒的地方。一樓這邊的店面都沒問題。為什麼樓上喝酒唱歌的地方治安不好?離鄉背井,借酒澆愁。電話卡很貴,網路也不是時時暢通。海外的家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見得來的及。
母親或許不知道。第一廣場附近還有許多骯髒幽暗的小旅館是之前警察重點掃蕩的區域。年輕男女離鄉無依,心靈跟肉體都很寂寞的狀態,能到哪去?
現在,第一廣場的改建計畫讓人怵目驚心。
規劃一晚數千的中高價位旅館。仿照台北華山文創,中高價位的文青消費與百貨公司櫃位。目標客群?已經變成了日韓觀光客與傳說中”消費得起的外勞”。底層的移工沒有慾望,不需面目。他們不需要存在於這個城市之中。彷彿隱藏在城市表象下,隱隱騷動的蟲鼠。當有裂口的時候,蜂湧而出。
然後,富有階級的人發現:這邊有個破口。不管是傷了形象還是商機無限。他們把移工當作需要驅趕的蛇鼠蟲蟻,遠遠掃開。如果未來重新整修成光鮮大樓,將第一廣場粉刷維修的服務者是移工們,那整件事情就變成了最惡劣的玩笑。
偏頭一想,玩笑的成真的可能性還真不小。
被驅趕的移工,終究會在另外一個地方建立全新的地盤。又一個當地人口中骯髒恐怖的異域。移工在台沒有聚集場所與發洩情緒的管道。或許是有選票的人認為不重要,或許是財團老闆們看不到這件事情的”競爭力”。所以一廣很可能覆滅,台北則是使用車站廣場都變成社會討論事件。之前還看到網友開嗆:「把那些又髒又沒規矩的人趕出台北火車站!趕出台灣!」
這種發言,讓我覺得可悲又可笑。趕移工離開台灣?製造業崩潰或許還不在眼前,但移工消失,信不信醫院的護理師、護工、護佐馬上集體炸裂?多少台灣的老人家根本靠移工看護生活。台灣消失的勞動人口,需要移工補全。但是臺灣對於藍領移工的政策不全,薪水又逐漸輸給其他國家。這是財團與社會手牽手costdown的結果。(許多家庭也是把家庭成本轉嫁到看護甚至新移民太太身上。)
或許更多人會問:善待東南亞移工對台灣人的好處在哪?或許婚姻移民與新移民二代,終究是因為婚育關係跟台灣的生命綁在一起,將來還有選票,還有人願意搭理。
移工來了又走,台灣人沒有注意到。
但是這麼多人願意為巴黎恐攻換頭像,為布魯塞爾爆炸祈禱。但近在眼前,甚至逼到鼻頭上的移工問題,就沒有同樣程度的迴響。不是因為挺移工聽起來不夠有國際觀,不夠時尚,不夠有愛心,而是我們對東南亞文化理解認同太少。歷史課本中努力刊寫歐陸,對於鄰近的東南亞歷史……大家又知道多少?台灣少的可憐的國際新聞專注在美國,剩下的時間是西歐日韓。
一個面目模糊的文化,沒有理解就沒有愛,沒有關懷。
善待東南亞移工。因為一個社會的成熟與好壞,端看他們怎麼對待社會中的老人、小孩、弱勢者。
用高人一等的眼光的去排擠這些所謂髒臭的勞工。其實是把髒臭鎖定成了個人特質。實際上是一個背景脈絡。把所謂的高等人丟到陌生海外,在惡劣的環境中超時工作,賺取微薄薪金。高等人還有打理自己的心力嗎?跟所謂髒臭的勞工有什麼不同呢?
自以為是的菁英思想,認為物競天擇,努力出頭。任何環境下都應該要奮鬥不懈的自我提升。認為社會應該獎勵勤奮者而不該豢養落後的一群。
這種思想,我已經說了自以為是,而且還很危險。
為何危險?
大部分的中產階級,都經不起一次天災人禍。一次震災,身上三十年的房貸依舊,住處卻化為烏有。一場疾病,龐大的醫藥費與中斷的收入來源。這類事情足以摧毀大多數的中產階級。要看你是不是有錢人?其實可以觀察扛災的能力。有錢人當然不只一棟房子,有錢人不擔心幾百萬醫療費。
階級向上非常困難,往下洗卻是超乎想像的容易。以前在律師事務所做過債務協商工作,竟然有許多白領人士、高階公務員、師字輩的人來做債協。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才知道不幸的開端可能是一場車禍或者一次疾病。小小的一個破口,轉眼間撕裂大半輩子的努力。
我就算不談台灣該怎樣成為一個有包容力的社會,我們要談的事情是: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成為弱勢。或者你所關心在意的人成為了弱勢。
你所傳播的語言文字,終究會是網路輿論,甚至社會力量的一部分。當妳還有餘力的時候,你需要將這個社會,甚至這個世界去準備一點柔軟。去為每個身在底層的人,或者不經意摔下的人一個緩衝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