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蕉共和國」看馬克思依賴理論:拉美蕉民有可能擺脫殖民帝國、貿易商創造的剝削體系嗎?

文:吳書毅

香蕉,一串看似平凡的黃綠色作物,在香蕉王國台灣只要10塊不到就能輕鬆取得,但其隱藏的利益可能是我們從未想像的。

根據GITNUX的報告,每年世界會生產約1.2億噸的香蕉,預估有200億美元產值,佔世界農產品產值的前十。在許多中美國家,香蕉佔據國家超過30%的GDP,儼然成為國家經濟的頂梁柱,但對香蕉的過度依賴也成為了緊箍咒,緊緊地將農產品、統治者、食品公司綑綁成利益團體,也讓農民成為被壓迫的對象。

香蕉:熱帶的香甜瑰寶

外界普遍認為香蕉起源於東南亞熱帶地區,印度和澳洲皆有可能是其原生地,並在大約3000年前由體外栽培傳播到非洲,而後又藉哥倫布旅行被帶到美洲。

從此時開始,許多美洲人開始初次嘗到香蕉的軟糯與甜美並為此懾服,香蕉開始成為重要的農作物,也開始被成為文學作品的精神象徵。

作家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鉅作《百年孤寂》(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中,香蕉作為重要的麥高芬代表著,布恩迪亞家族的興衰和命運轉折,其中香蕉大屠殺被視為全文寫實主義的代表章節,影射的就是1928年哥倫比亞的香蕉工人屠殺事件。

該事件背景為哥倫比亞香蕉工人與聯合果品公司發生勞資協議紛爭,約5000名香蕉工人發動罷工運動聚集在廣場,聯合果品公司遲遲無法與罷工者達成協議,最後與軍政府協商派出數百民武裝軍人開火殺死罷工者。

因為資料被隱藏而無法確切得知,但多數機構認為這場屠殺死亡人數在1000至2000人。香蕉工人屠殺事件不只是小說,而是赤裸的現實,在香蕉帶來的巨大利益下,新的農產品利益共同體也因此而生——即為香蕉共和國。

「香蕉詛咒」:香蕉的依賴情境如何產生?

資源詛咒是一個由經濟學家奧提(Richard Auty)提出的概念,指國家擁有大量的自然資源,導致國內產業過度依賴自然資源,而無法進行產業轉型及升級的狀況。

雖然這個詞彙通常是用在石油,或貴金屬佔國家GDP極高的國家上,但對於20世紀初的拉丁美洲也有相似概念,筆者願稱其為「香蕉詛咒」。

20世紀初的拉丁美洲國家如哥倫比亞,極度依賴香蕉出口產值提振國內經濟狀況,這個情況起源於航海時代後,許多後殖民國家雖然脫離殖民情境,但仍倚賴過去殖民母國提供的經濟機會,這個機會多半來自於經濟作物生產,並且利用跨國食品公司,掌握貿易特許方式進行。

這些跨國食品公司以聯合果品公司,現稱吉達品牌國際為代表,透過其在母國的貿易特許與資本積累,掌握國內香蕉完整供應鏈包括農作物的生產、鐵路與港口的建造及海運的船隻,這讓他們可以在拉丁美洲國家,快速地進行各類農作物生產。

由於其掌握較高的科學技術與資本,他們可以很快速地收購當地農民及政府的土地達成規模經濟,並透過武力及資本積累,要求農民以較低的勞動成本,生產農產品銷往母國。

由於這些國家過度依賴單一經濟作物,因此不具有議價的能力,當資本家不願收購香蕉時將會面臨經濟停滯,這使得農民對資本家有高度的依賴性,且加上土地、鐵路、銷售途徑都不掌握在國家農民手中,使得蕉農只能沉淪於生產價值鏈的底層受到貿易商剝削,低度的資本收入更使得這些國家無法推動產業轉型,只能持續性進行香蕉產業換取微薄的收入維持生活。

香蕉共和國:殖民母國、貿易商與統治者如何聯手剝削農民?

從上述的依賴情境不難看出,這些中南美洲國家對香蕉貿易有極大的需求,這種需求讓統治者與貿易商建立鐵桿關係,統治者需要貿易商修建鐵路、提供賄賂與經濟成長滿足個人與國家的需求。統治者則提供資本家法律保護傘與軍火,如果領導者想反抗這個體制,面對的將會是貿易商母國的政治制裁。

這種依賴情境也加深了貿易商對農民的剝削,農民在資本家前沒有反抗的機會,因為他們面對的是鐵板一塊的領導階層。美國小說家歐亨利(O. Henry)1904年出版的小說集《包心菜與國王》提出香蕉共和國一詞影射當時宏都拉斯、厄瓜多等國家極度依賴香蕉出口賺取外匯,也因此被聯合果品公司控制政治、經濟、社會的狀態。

時至今日香蕉共和國已經變成社會科學名詞,代稱倚靠農產品、礦產出口且國內受外國資本強力控制的國家,這些國家的領導層通常是與外國資本有密切往來的寡頭,這些特色使這些國家即使已經脫離殖民,仍像是魁儡一樣被資本主義國家殖民。

實例有1954年瓜地馬拉政變,瓜地馬拉時任民選總統阿本斯(Jacobo Arbenz Guzmán),宣布將聯合果品公司在當地的土地收歸國有並分配給農民。

聯合果品公司對此舉產生不滿,因此發動行銷與國會遊說,指責阿本斯政府是蘇聯同盟,這引起當時美國冷戰情勢下的緊張神經,加上聯合果品公司與美國政府密切關係,促使美國策動瓜地馬拉當時的右翼勢力反抗阿本斯的統治,最後藉由革命的方式推翻政府,阿本斯流亡海外。

雖然時至今日殖民主義色彩似乎已經從拉丁美洲消散,但仍可以在貿易過程中看到農作物對這些國家的重要性,厄瓜多作為世界最大的香蕉出產國,其現任總統家族就是由香蕉貿易出生的香蕉王子丹尼爾・諾波亞(Daniel Roy Gilchrist Noboa Azin)。

如何解構香蕉共和國的矛盾困境

在解構香蕉共和國的矛盾前,或許我們可以先談談一個政治經濟發展的有趣問題,大家覺得在全球化的當下,究竟加入國際貿易體系會帶來優勢或劣勢呢?

古典經濟學認為,加入國際貿易體系會讓每個國家被分到最適合的工作,這個最適性會帶來經濟效率的優勢,每個人都可以透過便宜的價格得到需要的產品,這也是現代化理論的一個重大假設。

但換個角度想,效率的最佳不等於分配正義,拉丁美洲國家顯然被當成世界取得農產品的便宜途徑。這些國家加入國際貿易體系後連糧食自給都做不到,因此1960年代晚期拉丁美洲學者,又提出另一個解釋途徑:依賴理論,也被視為馬克思主義式發展途徑。

這些學者將世界貿易體系分為核心國家——即較早工業化享受資本主義的國家,與邊陲國家,——即工業化程度較低只能進行勞力密集產業的國家。

這些學者認為,邊陲國家加入世界貿易體系只會成為被剝削的對象,靠著販售勞力產品低廉的利潤,無法產生任何經濟發展,反而會使國家受到資本家的控制。因此其主張邊陲國家應該脫離所有國際貿易體系,放棄其他國家帶來發展的幻想,自己努力進行經濟發展滿足民眾需求。

依賴理論恰恰點出香蕉共和國的矛盾,這些國家倚賴國際貿易體系帶來的利潤,但這個利潤又不足以支持國內,在例如蔬果或糧食方面的需求,因此使這些國家非常倚賴外部資本的進駐與援助,但這些資本的進駐恰好又剝削了更多農民的利益,且當一個國家越倚賴外部資本時,其政治就越容易受到資本家控制。

許多後殖民國家雖然脫離殖民情境,但仍倚賴殖民母國提供的關稅優惠與資本,形成被資本奴役的情境。

香蕉共和國可能脫離依賴嗎?

從上述看來,這些國家應該脫離世界貿易體系才能重振國家發展,但這可能也太天真了。

第一個是可行性的問題,這些國家多數受到歐美國家強力經濟與政治控制,絕非想脫離世界貿易體系就能脫離。上述阿本斯就是好例子,脫離後可能連人民糧食需求都無法滿足,因為這些國家70%以上的農田都被拿去生產經濟作物,這些經濟作物未必能作為主食。同時也要思考農業所使用的器具、肥料也都掌握在跨國食品公司中,絕非是想脫離就能脫離這麼簡單。

第二個是依賴理論本身就是受到批判的理論。以東亞四小龍為例,雖然過去都是工業化程度較低的國家,但仍達成經濟發展而沒有陷入拉丁美洲過度依賴農業的困境,這有許多原因但筆者不多贅述,不過簡而言之亞洲國家成功原因為:

受到較多的歐美製造業資本進駐

擁有較強的決策機關,以獨裁方式進行資本聚集與產業轉型

但這些條件在上述拉丁美洲國家並不存在,其內部統治穩定性極差並受到資本家強力管控,同時內部存在極大的分化,能從國際貿易取得利益的中介商極為支持加入貿易體系,而受到剝削的農民則反對體制的存續,這種對立促成內部鬥爭。

香蕉,可口甜蜜的水果,但背後卻隱藏著許多蕉農的血汗,雖然台灣未准許東南亞、中南美洲香蕉大量進口,但世界絕大多數的香蕉,都來源於跨國食品公司在東南亞、拉丁美洲的種植。我們享受到便宜的香蕉時,也可以嘗試想想看在遙遠的農田,可能有群農民辛勤的種植香蕉,卻連白米飯都吃不起,這些生產過程沒有道德,而且是存在事實。

延伸閱讀
史嘉蕾喬韓森的AI糾紛,讓人想起矽谷過去傲慢、不計後果的灰暗歲月
將國際婦女節定為公司假日的CEO,談企業為何應重視「被拖延的女性健康」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