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李師娘/劉立勤

劉立勤

每年的端午節前夕,甕城十字口四條街上,都會擺滿掛著五顏六色光怪陸離的香包架子,結滿五彩繽紛的香包。每每這時,我會習慣性地在香包後面尋找一個熟悉的人——找她買香包,和她拉拉家常話。她的香包做得好,做工細密精緻,用料貨真價實,造型精巧靈動。我懵懵懂懂一條街一條街地找,總也找不到她的影子。怎麼不見了呢?我又轉回十字口,想再次找尋一遍,才想起我再也找不見她了。

是的,她不在了。

她離開我們已經三年了。

她就是李師娘,老團長的愛人。

老團長是個大把式,編劇作曲司琴都有幾把刷子。他癡情藝術,把戲看得比天大,所以就把演員管得非常嚴格。早上練功他會提前到場帶頭練功,上午吊腔他司琴幫演員校音,晚上演出他是舞臺監督不讓你有一點鬆懈的機會。他生得威嚴,不打人也不罵人,怒目圓睜瞪著你,就像有兩條無形的鞭子在抽打你,讓人敬畏又讓人害怕,弄得小演員有個什麼難事都不敢找他,也不敢和他說。

他們有事喜歡找李師娘。

李師娘是老團長的愛人,生得端莊大方慈眉善眼,見人不笑不說話。她說話也好聽,軟軟的糯糯的,像是棉花糖,也像是酸酸甜甜的糯米醪糟,聽著讓人舒心。李師娘特別喜歡那些小演員,你說啥,她都笑眯眯地聽著;你有啥需求,她都會笑眯眯的答應你。

劇團演出多,請假特別嚴。尤其是演員請假必須要得到老團長蓋章批准才有效,才可以不挨批評不扣工資。有些小演員要是想念父母,或者家裡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兒需要請假,老團長一般是不答應的,他們偷偷去找李師娘。小演員嘴巴靈巧,又會演戲,可憐兮兮說幾句好話,李師娘就會忘記老團長的囑咐,紅著眼眶在他們的請假條上把章子蓋了。那些小演員也乖巧,回來給師娘帶上一把青菜,或者幾個玉米棒子,李師娘就會笑得像佛一樣。下次請假了,謊話都不用編,扭扭屁股喊聲“師娘”,李師娘就會笑眯眯地蓋上章子。

多少年後,有人把這當笑話諞,說師娘好騙,說師娘愛佔便宜。我告訴他們,那是因為師娘善良,世上最好欺騙的是善良。我還聽說,送過師娘青菜和包穀棒子的學員,大都在師娘家吃過飯,或者接受過師娘的饋贈。師娘的手藝好,師娘做的荷包蛋圓滾滾的,師娘做的麥芽糖又香又甜,師娘炒出的菜色香味俱全,師娘繡出的鞋墊漂亮好看。那個年月,那些東西可都不便宜呢。

記得老團長也說過,師娘是喜歡孩子給她的那份敬重。

老團長家是大地主,師娘嫁給他時已經解放了,師娘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不說,在那個特殊年代還遭受了太多的批鬥,受盡折磨。來到城裡生活,小演員那麼待她,那份尊敬讓她感激讓她溫暖……

我信老團長的話。

我也相信師娘不是一個愛佔便宜的人。記得我到文化館上班後,常常見師娘請劇團當年的小演員吃飯喝酒,我也應邀多次作陪。她家菜呀酒呀,都不是一把青菜和幾個包穀棒子可以比擬的。

我還記得老團長去世那年,一個學員看到年老的師娘生活無著,托熟人走關係,在財政局要了三萬塊錢的安家費。那在當時那是不小的一筆錢,能在甕城能買半套兩居室呢。那時財務管理也寬鬆,李師娘只要拿出老團長的印章在白紙上摁個印子就行。而師娘說什麼也不答應。她說,我不是公家人,我不能占公家的便宜呀。

誰都喜歡占公家便宜,誰都以占公家便宜為榮,師娘不占公家的便宜。她也不占私人的便宜,她的香包貨真價實非常漂亮,有的演員喜歡多買十個八個,想以此來幫幫她。她從不多賣,也不多收一分錢。她說,香包只是一個心意,是一份喜慶,是一份吉祥,買多了是沒有用的。她每次只賣三個,最多時五個,結帳時還要送你一個。

她說,送給小寶寶一份福氣。

每年端陽,我都會去找師娘買香包,在師娘那裡求一份福氣。節日過後,我會把師娘送的香包小心的保留著,把師娘的祝福保留著。

可惜師娘不在了,好在師娘做的香包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