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疫情讓生活慢下來,我才能好好聽印尼人的故事

文:鄧青雲

Pizza Man

「我今天已經第四次來回跑回去做Pizza了。」在疫情下,一堆餐廳都直接關門或門可羅雀只剩店員,而他還能一直有生意,實力所在。Pizza Man是我去(2019)年在朋友店裡認識的朋友,因為他租借了朋友店的露台,搭造了一個很專業的炭火烤爐堡,開始了他在峇里島的生意。而Pizza Man就是所謂的印尼華族,但一句中文也不會,反而是在荷蘭生活過很多年,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和荷蘭文。作為「海歸」印尼人,他長著華人膚色卻有西方人洋氣的氣質和五官,卻常常被峇里島本地人誤認為「外國人」,直到他用標準印尼文說:「我是正統印尼人」,大家才恍然大悟。

今天傍晚,我騎單車繞去昨天朋友們喝咖啡的店,因為那邊是我內心平靜的起源(我有一直洗手+戴口罩+與人保持2公尺的距離)。

在那裡,遇到Pizza Man,他已經略顯匆忙,準備離開回去烤Pizza了,因為剛剛電話又響起,他接到訂單。

我順勢說:「Selamat datang Rupiahs」(歡迎印尼盾的到來),我接著隨口說說:「反正最近閒著無聊,有空教我做Pizza吧。」

他突然很嚴肅地說:「不可以」。如果他只是忽悠敷衍我說:有機會吧。或許這如同大部分日常廢話一樣,隨風流逝。

我隨口半開玩笑的口吻回應:「你這個小氣鬼。」

他開始放棄急著回去做Pizza,反而一臉嚴肅跟我說:「妳知道嗎?妳是不可能在幾天內學到我幾年的經驗。我的所有失敗、重新嘗試、努力,都是我獨一無二的生命經驗,而我的Pizza技藝是我獨一無二的私人財產(private’s personal wealth)。 妳覺得妳或其他人可以輕易的學習、複製、購買、竊取我的私人經驗嗎?不可能嘛。

除非妳願意從零開始,經歷一切(experience it),並且從中感到愛和愛上它(feel love and fall in love with it),然後成為妳獨特的私人經驗,變成妳的財富。

現在的年輕人都急於速成,急於商業化(business),他們/你們都不懂得如何去經歷它(experience),如何充滿熱情(passion),以及如何去感受其中的浪漫(romantic)。這都是不對的。

常常有團體想邀請我開workshop教授Pizza,我都拒絕,因為沒有人能購買我的經驗。」

這是一個多麼美好而浪漫的故事。

我想,我應該要找一個值得我去經歷、去感受愛意和熱情的生命經驗了。當下,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內心保持平靜和樂觀,以及學好學滿印尼文;前者是一輩子的修煉,後者是最近真的很愛印尼,有足夠的熱情和愛意去學好學滿。

感謝印尼,感謝武漢肺炎讓生活慢起來,而我有幸聽到他的故事。需要把他們的人生哲學內化成我的生命、我的故事,需要一個漫長的社會化過程,但生命如此漫長,足以讓我慢慢練習,每一天都是新的練習。

「你知道madu是什麼嗎?」知道我在練習/學習印尼文的咖啡店老闆,突然搭訕我。

我說我知道啊,蜂蜜。

他說:「是的,但妳知道這也有second wife的意思嗎?」

我問:「你說的是婚內出軌的秘密小三女朋友嗎?還是穆斯林四個老婆中的第二個?」

他答:「這要看咯。通常男人帶一包madu(蜂蜜)回家,如果老婆喜歡madu,那就表示老婆接受了madu(second wife),反之,如果老婆不喜歡madu,就表示老婆不接受madu。但madu只指second wife,而不含second husband噢。」

「噢,原來如此。」我接著問,「你有幾個madu呢?」

「哈哈哈,我現在lajang(單身),沒有wife,就沒有madu了。」他回答我。

「你這麼風趣幽默,沒有女人喜歡你嗎?還是你不喜歡女人?」我問。

「我有一個女人,一起17年了,我至今還是很愛很愛她。」他說。

「她為什麼要離開你?」我以為他們離婚的說。

「She passed away.」(她上天堂了)他指了一下天空。

「maaf」,我連忙道歉。

「我心裡永遠為她留了一座房間,她永遠在我心裡。但沒有關係,其他女人可以在花園裡。」(I have only one room in my heart, but no problem, other women can be in garden.),他一如既往的幽默應答。

「那你生命中另一個女人怎麼辦?你媽媽呢?她沒有房子嗎?」我笑問。

「她是掌控房子的人,她是我的天使。」(She is the owner, she is my angel.)我心裡的os:哇噻,超級暖心的男人。

「我媽媽跟妳一樣,都是一個radio,喜歡嘰哩呱啦說不停」他接著說。我回:「不對,你媽媽是radio tua(老收音機),我是radio muda(嫩收音機)。」大家哄堂一笑。

後來他提及,他媽媽有11個小孩,他有五個兄弟五個姐妹,家中排第五。他說,他今年60歲,我說他看起來好年輕哈,他說他每天都生吃嫩樹葉,我說你不怕農藥嗎?他說,他只吃野生的(take from the wild one)。

後來,我們聊到如何學語言。他說,他來峇里島前,從來沒有學過英文,他的英文是跟遊客學的(他現在的英文程度比我還厲害,當然,我也沒有很厲害,但在印尼平均程度來說,我的英文算還不賴)。

他對我說,你就天天開著電視或廣播,一直聽。我回答他,我的印尼文沒有那麼好,尤其電視新聞,嘩啦啦的連珠炮發,我詞彙量都是菜市場級的幼幼班,我現階段還沒有辦法。

他說:「不要輕易關閉那扇門,只要願意嘗試進去。去嘗試,去享受。」(Don’t close your door, just come. You must try, you must enjoy.)

「妳知道最好的學語言方法是什麼嗎?是故事。印尼文叫dongeng。」他自問自答。

我問他怎麼拼寫,他說「Dollar-Oscar-Nice-Gula-Enak-Nice-Gula」,我心裡想:哇噻,超棒,我常常聽不懂印尼人說PB、TD和MN的。

但我回家查了一下印尼文Dongeng是英文Fairy tale的意思,中文應該是民間故事、童話故事、寓言故事。

而他說出「語言要在故事裡學習」,這根本是教授級別人說出的哲理啊。

然後他突然說了一句,「cengeng」(crybaby,哭泣的嬰兒)。

我愣了一下,原來他已經在教我發音,因為「Dongeng」和「Cengeng」有一樣的尾音。

然後他又接著說,「哭是一件好事,因為buang susah」(把苦難都拋棄),然後他就自己在唱一首主旋律副歌是buang susah的印尼歌了。

然後我忘記為什麼我們聊到峇里島的爪哇討飯乞丐(Bengemis),他又教了我一個新單詞「miskin」,意思是「貧窮」,但他說印尼人絕對不會自己說自己窮,如果你這麼說,表示你完全沒有敬畏神、感恩神的意思。我的感想是:又學了一個教科書不會教的印尼文單詞。

他真的是一個很博學多聞的哲學家。因為我離開前很怕下雨,他突然告訴我,雲怎麼動、風怎麼來,所以不會下雨。但因為臨時被客人打斷了,我還是沒有學會看雲識天氣,但這一天真的沒有下雨。

補充一下,他推薦下載一個叫KBBI的App學印尼文,是印尼文字典。(順勢回答,以前有人問我怎麼學印尼文的方法。下載電子字典或用實體字典,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工具。)

離開前,店裡來了一個老頭。

他在玩音樂,我看他笑得很開心(一點都不受武漢肺炎困擾),我問,可以拍照嗎?

他還順勢微笑隨便我拍,他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說:「我在印尼是用英文名,發音一樣叫Claudia,因為我中文名字的最後一個字是雲,我以前認識泰國朋友說,雲就是Cloud,所以我的英文名就是Claudia,至於我的中文名,印尼人都無法發音「雲」字,所以放棄吧。」

「Clau-dia?」他說。

「對。」我肯定他。

「所以是,Cow-dia?Kamu sapi」他用英文和印尼文念我英文/印尼文名字,就變成「他牛」。

自此以後,老頭都叫我「sapi」。而咖啡店老闆都叫我「radio」。

咖啡店老闆說,他是藝術家,有空要去他的studio看看他的巨作。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說你們這裡的人也太lucu(可愛)了吧,這家店乾脆叫Kopi lucu,來的都是orang lucu(可愛之人)。

大家哄堂大笑。我說大家都超開心的,但我用senang這個詞,他馬上發揮了「印尼文」老師的天職,他說超開心應該是「bahagia」。我說:「你真的是一個好好老師,連我自己非教育系畢業在印尼邊學邊做兼職中文家教,我都對付不了叛逆青少年和無法專注的幼童,你真值得我學習,無論是教語言的方法,還是學習語言的技巧。」

咖啡店老闆問,那你中文本名叫什麼?

我說:「青雲,就是awan biru或awan hijau,因為我不知道那個藍+綠的顏色(青色)在印尼文,甚至英文怎麼說。至於我名字還有更深層的意義,是一個成語,但一言難盡,哈哈,而一樣的字「青雲」在日本的超市,是一個拜拜用的香菸意思。」

他說,「青色的印尼文是toska,所以妳本名是awan toska。」

最後告別時,他教了我一句「oke la, kla begitu」(okay la, no problem, just like that)。

我沒有辦法像記者採訪一樣拿著錄音筆或筆記本紀錄,每天都是考驗我速記和覆述能力的考驗。而且我很懶,心血來潮、心情好才寫,寫多寫少,寫好寫壞,都隨當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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