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95公里外的達悟姑娘,咖啡師為愛到蘭嶼轉行當郵差:送信5年,那些視力弱化的村民教會我的事

創業夢想持續在內心燃燒,當我認為在咖啡領域鑽研7、8年的時間,差不多是該出來闖蕩而踏出第一步時,正逢女友剛考上蘭嶼公幼教保員,面對女友即將與我分隔異地,我感到焦慮,心裡反反覆覆自問:「是不是上帝在考驗我們的愛情呢?」

「我可不想和妳分開。我想陪妳回去蘭嶼。」我對女友說。就這麼一句電影情節才出現的浪漫話語,展開我人生從未想過的蘭嶼小島生活。

當女友家人得知我要和她一起返鄉,創業賣咖啡,就替我準備好販售地點及攤車設備,讓我感到非常窩心。這一份異地的溫暖,我特別珍惜。「wave coffee 浪頭咖啡」是我的店名,現場只有規劃少許的位子,就連在部落騎車路過的長輩都會虧說:「唉唷~浪頭咖啡今天又客滿了啊!」明明就只有3個座位而已,有時候還是自己人充當客人前來聊天的。

只是創業賣咖啡的時間非常短,僅有6個月的旅遊旺季。不過,經由這次的經驗洗禮,我體悟到資金上的不足、沒有遮風蔽雨的店面……老闆還真不好當。每逢大雨突襲,我都得趕緊放下手中的熱壺,撐開大傘、拿起備用的透明布簾籠罩整個攤車,為的是希望眼前的消費者能夠好好享受手上的熱咖啡。儘管我再怎麼完善包覆,雨水還是會從隙縫中滴漏,不過令人感動的是,顧客總能夠體諒這一點。雨一直下、風一直吹,當雨水高度淹沒腳板,愈克難的沖煮環境,我愈顯得堅強。我心中那股咖啡熱忱從未被擊垮過,它可是支撐我夢想的重要靈魂。

「東北季風逐漸吹向小島,我們夏天再見面了。」熟識的幾位商家這麼說著。

(圖片來源:《蘭嶼郵差:簽收我的愛》)

人潮宛如海水退潮,道路上的冷清是島嶼喘息的象徵。當東北季風吹拂,我仍舊固守著攤位,營業到10月10號。原本咖啡理當是煮給客人喝的,誰知道到最後自己喝得比客人還多。且有好幾天的日子,都是業績掛蛋收攤。「那接下來呢? 冬天我要做些什麼?」我問自己。別的商家荷包賺得滿滿休息,我卻是連過冬的吃飯錢可能都有點困難。不僅短暫失業,也迷失自己。「拋開咖啡專業的我,又還剩下什麼呢?」我又問自己。

「去應徵代理老師?別鬧了,簡偉駿。」「去應徵鄉公所聘僱人員?但好像少了點自由空氣。」各種方式的剖析自我,最終剩下的只有「服務熱忱」。回歸於服務熱忱,我尋遍島內的相關職業,也只剩下郵差最適合我了。應考的科目也相對比較容易準備,於是我開始擬定讀書計畫。早晨讀書,下午鍛鍊體能。寒風中苦讀的這半年,偶爾郵差會騎車停在窗外,呼喊隔壁鄰居的門牌號碼。若無人回應,就又會重新發動野狼,騎向另一戶住家,呼喊著門牌號碼。

我站在窗口,向外看著披著綠色戰袍的吳哥,內心想著:「可惡!他都這麼老了,怎麼還不退休啊? 這樣我才有機會當蘭嶼郵差呀。」

「年輕人,聽你岳母說你想考郵差喔? 我們台東今年好像有要招考約僱郵差呢,去考看看啊!」老郵差吳哥(現在的同事)說。原來岳母早已向外放風聲我想考郵差這件事。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自己的浪頭自己創造。無論是約僱招考,還是全國性的郵政特考,後來我都順利錄取正式名額,而我也是台東考區少見的榜首,最後自願分發到離島蘭嶼郵局服務。(事後當上郵差後,岳母才表明確實有問過吳哥說何時退休,這樣我女婿才可以頂替你的位置啊。)

至今服務邁向第5年,起初入局也以為郵務士只是普遍大家所認知的送信、送包裹而已,但實際走過才知道,這職位不僅是投遞郵件,還可以深入部落,訪視少數幾位獨居者、建立起自己與族人之間的情感……眾多的實質回饋,讓我體悟到,蘭嶼郵差從來不僅是郵差,其實存在著許多意義與價值。

(圖片來源:《蘭嶼郵差:簽收我的愛》)

「有人在嗎?阿戈斯(阿嬤,蘭嶼話)!」我在門口喊。

「希努嘎(你是誰)?」屋內隱約有人回應。

「伊冰固(郵局),吧都嘍岸(要印章的意思)。」我說。

「基答應(稍等一下)。」阿戈斯說。

已將信件及簽收板準備好的我,蹲坐在門口等候,有時候是2分鐘,有時候是5分鐘。過了一會兒,可從門縫間看見阿戈斯身體僵直,雙眼瞪大著,尋找門縫透露出來的光源。她左手拿著印章,右手摸著牆壁,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前來。

「阿戈斯,小心一點,我已經蹲在妳面前了。(她根本看不到我在她面前,她雙眼的水平視線依然在我的頭上方。)把印章交給我吧,阿悠伊(謝謝)。」我說。看她那雙眼的水平視線依舊看著我的頭上方(這時我是蹲著在蓋簽收章),當下我腦海裡還是縈繞著,剛剛阿戈斯走向我,是需要多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克服自己看不見的心裡不安。

「阿戈斯,妳是完全看不到了嗎?」我關心地問。

只見阿戈斯用手在自己的面前左右揮著,說:「我早就看不到了。」

「這樣應該很不方便吧?」

「我早就習慣了,而且跟你說,我還可以到附近的田裡工作。」阿戈斯信誓旦旦地說。

阿戈斯說去田裡工作這一句話,我確信是真的。我在蘭嶼各個部落裡,都看過幾個眼睛視力弱化的村民(註),頂著大太陽或下雨天,也在田裡鋤草耕作。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因為之前去某位馬然(叔叔)家裡送信時,他不是說自己看不到,無法簽名嗎?怎麼這時候卻在田裡工作,難道是欺騙我的感情?一問之下,才曉得,原來他們確實是視力弱化到僅剩一些視覺光影,當然要他們騎車、開車,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們也是請家人載他們到田裡。至於要如何在視線模糊下鋤草耕作?依賴的是當事人對這塊田地及農作物的熟悉度,否則地瓜、芋頭的葉子可能就被當作雜草砍掉。

「阿戈斯,等一下我這邊蓋完章,把信和印章拿給妳之後,妳要小心慢慢地走回房間喔。」我叮嚀。

「阿悠伊(謝謝),米估婻(再見)。」阿戈斯拿著郵件,一樣對著我的頭頂上方說謝謝。

不過當阿戈斯轉身離開後,我並沒有馬上幫她把門關上。我繼續蹲在門口,目送她安全地走到房間後,我才把門輕輕關上。

(圖片來源:《蘭嶼郵差:簽收我的愛》)

我想起剛進郵局,開始學習投遞信件與包裹時,因為不曉得島上村民的狀況,所以都會一味地要求他們拿起筆來簽名。有少部分的村民會跟我說:「我不會寫字呢……」「我眼睛看不清楚啊……」「我可以蓋手印嗎?」要不然就是明明我已經在簽收格上把簽名位置打勾了,但收件人卻拿著板子在眼前晃呀晃,慢慢找到底要簽在哪裡。

對當時還是菜鳥的我來講,覺得不就是寫個名字,怎麼會都寫不出來?有這麼困難嗎?我在讓他們簽收前,也已用指頭指過一遍,但要簽在哪裡,他們卻還是找不到。光是等這些收件人走到門口都要花上2、3分鐘了,我還得繼續等他們在屋內翻找印章。一天下來,我面對數百人的簽名、騎3、4小時的路程,加上處理繁瑣的行政業務,根本會拖延到自己午休與下班的時間。我的內心非常糾結。我很想催促對方趕快、快一點,但,我還是做不到。後來幾次觀察下來,才知道原來我之前遇到的這幾戶都是「視力正在弱化」的村民。從此之後,當這幾位村民需要簽收信件時,我都會特別幫忙。

在漁人部落,有位嘎嘎(哥哥),當我送信給他,請他簽名,他總是把名字寫錯格子,有時還會寫在別格的名字上,不然就是與自己的名字重疊在一起。當我知道他無法判別書寫位置時,我會將板子放在平台上,請他將一隻手指交給我,我再指引他在哪個位置下筆,然後寫出第一個姓氏。接著,他試著將指頭當成字與字之間的距離,繼續寫出後面2個字。從他的筆觸中,我其實很能感受得到他沒信心寫出自己的名字。若我都不幫他一把,將來不管我再怎麼喊:「有沒有人在家?」「XXX號有包裹……」他可能都會畏懼走出家門,面對郵差、簽收郵件。

當我與這幾位視力弱化的村民相處下來,我們已有共同的默契。我花了一段時間,與他們溝通,若他們真的無法寫字時,他們可以把常用的印章放在身邊,當我來到門口喊:「有掛號包裹。」他們就不需要慌張地回到房內東翻西找。

現在,有些收件人聽到我的聲音或車子的喇叭聲,就知道是郵差來了,他們會把印章準備好,再慢慢走到門前。我的心態也不再著急、沒耐心。即使工作繁瑣,寧可花點心思等待他們翻找印章、花點心思看他們慢慢寫好自己的名字、花點心思跟他們多說一點話,因為說不定我是當天唯一一個跟他們見面說話的人啊。

註:基因問題與近親影響,加上蘭嶼四周環海,海面反射的光害很強,村民容易患白內障、視力弱化。

作者簡介_簡偉駿(Laiyu 排灣族族名)

自嘲為外來稀有物種的他,是族人嘎米婻(女性長輩稱呼,蘭嶼話)們夢寐以求的蘭嶼女婿,因戀上遠在95公里外的達悟姑娘,一句「我也想陪妳回去。」便帶著排灣族的氣息登入這座島嶼,展開從未想過的浪漫小島生活。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出版《蘭嶼郵差:簽收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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