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封鎖了馬斯克

文/《天下雜誌》編輯顧問 黃哲斌

上星期，我封鎖了馬斯克，就在他擁有的推特平台上。

主因是，他回應一則推文，證實推特準備廢除「封鎖」功能；未來，用戶只能禁止討厭的帳號彼此互動，包括留言、轉推、私訊。但是，仍能看到對方的公開貼文。

他的理由是，如此才能保障真正的言論自由。

哎不是。自從他買下推特，假訊息、網軍、機器人、色情與釣魚詐騙越來越嚴重，「封鎖」是用戶的個人對抗工具；更不用說，仇恨言論、AI假圖、刻意誤導的偏激訊息充斥版面上，讓人看了頭很痛。

於是，我趁著還有封鎖功能，爽快封了馬斯克，因為，他正是仇恨言論與偏激訊息的超級大戶。

九月底，《紐約時報》刊登一則視覺化報導，統計馬斯克在川普與哈里斯辯論會後，短短五天內，發布171則貼文，將近三分之一是虛假或誤導性訊息。而且，不只他近兩億名追蹤者看得到，即使我並未追蹤他，馬斯克的頭像與貼文，依舊每天出現在我的訊息流上。

更糟的是，他經常以羞辱性貼文或圖片，攻擊他不喜歡的公眾人物，包括公開支持哈里斯與沃茲的天后泰勒絲，聲稱要「給她一個孩子」，噁男口吻飽受抨擊。

意外嗎？至少我不意外，馬斯克對社群平台的執迷與任性，六年前就有跡可循。

2018年八月七日，馬斯克在個人推特發文，宣稱考慮讓特斯拉下市，每股目標收購價420美元，公司重回私有化，而且「資金已到位」。

貼文一出，特斯拉股價先是狂飆，但是，他口中的資金其實並未到位，於是股價再狂瀉，證管會因而介入調查。最後，特斯拉放棄私有化，馬斯克與公司被證管會罰款4000萬美元。

一則價值12億台幣的推文，充分反映馬斯克急躁、瘋魔、不負責任的性格。

那也是第一次，我對這位被高度吹捧的科技首富（鋼鐵人？），開始重新評價。但當時，我寫了一篇文章，認為他是「社群衝動的被害者」，因為自戀與發表慾，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指。

直到我發現，我錯了。

風波過後，特斯拉董事會力勸馬斯克，「不要再用推特了」。他不但不以為意，2022年，他乾脆花了440億美金，把整個推特買下來。（其中大多是銀行貸款與投資人的錢，如今估值只剩100億美元左右，被《華爾街日報》評為「金融危機以來，銀行圈最慘的一筆交易」。）

一度期待馬斯克改造推特的歐美媒體，兩年來，也紛紛跌破眼鏡。因為，他不但嚇跑廣告大戶，而且讓推特超越臉書，成為假訊息的宇宙中心。尤其美國大選以來，馬斯克以「迷因」為名，為各種仇恨與歧視添柴加薪。最近，他本人一則「為何沒人想暗殺哈里斯與沃茲」的輕佻貼文，更引發軒然大波。

即使相對溫和的《金融時報》、科技專業的《Wired》，近幾個月忍不住評論，抨擊馬斯克與他的推特「構成民主威脅」。

至於他以「言論自由」放任假訊息與仇恨言論，更是一種虛偽藉口，英國《衛報》曾盤點，馬斯克本人如何以各種方式，強迫員工簽約，限制他們的網路言論；其次，他曾大規模停權報導推特新聞的媒體記者，完全不提供封殺理由。

最誇張的是，非營利團體「對抗數位仇恨中心（CCDH）」發布一份報告，統計馬斯克接手後，推特的仇恨言論和種族主義內容明顯增加；馬斯克的反應是，遞狀控告這個非營利團體，法官駁回時，直指馬斯克的動作「只是為了讓其他人不敢批評」。

圖：馬斯克控告非營利團體「對抗數位仇恨中心（CCDH）」遭法官駁回時。/擷自《衛報》官網

這是一則悲傷故事，關於偏見、欺瞞、狂熱，與極端政治；同時反映社群媒體可怕的威力與威脅。馬斯克與推特的愛恨情仇，還告訴我們幾件事：

一、一名大膽、有遠見也有魄力的科技天才，不一定是稱職的社群媒體老闆，後者必須盡可能謹守科技中立，具備社會責任意識，拒絕讓演算法服務政治私慾與特定意識型態；

二、「自由放任主義」套用在社群工具上，經常造成災難，只會助長人性的惡，並淪為組織型犯罪或極權政府的宣傳沃土。最近Telegram創辦人被捕，就因其放任政策，讓該軟體成為毒品犯罪、虛假信息、兒少性虐、恐怖主義與極端種族主義的下水道；

三、社群媒體是當代資訊匯集的主幹道，也是惡人霸凌的強大武器。開發出「轉推」功能的前推特工程師魏瑟瑞爾（Chris Wetherell）曾懺悔說，他「彷彿將一把裝滿子彈的手槍，交給4歲孩童」。當政客發射謊言，網軍鼓動仇恨，社群平台成為事實查核與資訊素養的惡夢。

至於我，資歷16年的推特用戶，只能封鎖身價2700億美元的全球首富，聊表卑微的不滿。然而，這種無聲抗議的權利，即將被霸道總裁收回，留下一個破碎、怒氣沖天、充滿誤解與惡意的網路空間，等待我們設法修補。

--

本專欄匯聚名家觀點以饗讀者，其中外部專家意見不代表本會立場。

延伸閱讀

【名家專欄】獵奇，虐心，廢文，癖好⋯⋯Threads流量之謎
【名家專欄】政治語言與事實查核：2024年美國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的深度分析
【名家專欄】川普槍擊事件虛假訊息狂潮來襲，如何查核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