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我從未待過這樣的工地！」《衛報》揭密台積電亞利桑那廠的混亂爭議
台積電正在美國亞歷桑那州鳳凰城建造第一期晶圓廠，然而工程進度卻落後，原預定於2024年完成的4奈米製程技術量產計畫被延後至2025年。台積電方面聲稱，由於缺乏熟練的設備安裝專業人員，他們正積極調派經驗豐富的台灣人員前往現場，同時也在短時間內培訓當地的技術員工。
然而，美國當地的工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們抱怨，工程進展落後是因為組織混亂、管理不善以及安全問題。英國《衛報》（The Guardian）28日引述內部知情人士的說法，指出工廠的建設受到了事故和誤解的延宕。
攸關地緣政治的巨大工程
去年12月，在美國國旗和一幅寫著「未來在美國亞利桑那鳳凰城製造」字樣的大型橫幅前，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對一群工人、支持者和媒體表示：「美國的製造業回來了，各位。」然而，8個月過去了，這家位於鳳凰城的晶片工廠，也就是拜登高達527億美元的美國高科技製造計畫的核心，卻仍在苦苦掙扎，難以啟動運營。
這家工廠的所有者，台積電（TSMC），也是全球最大的晶片製造商，已將量產計畫推遲到2025年，並歸因於技術工人短缺。他們正努力加快簽證程序，以招聘500名台灣工人赴美。然而，亞利桑那在地工會對此提出質疑，指責台積電捏造技術工人短缺的藉口，實際上是為了聘請成本更低的台灣勞工。此外，一些人也指出這座工廠的建設過程存在安全問題。
拜登準備競選2024年總統大選的同時，這座位於關鍵搖擺州的工廠是否成功，受到了更多關注，尤其在美中科技戰升級和台海局勢緊張的情況下。拜登在2022年8月簽署了《晶片和科學法》（CHIPS and Science Act），提供了527億美元的貸款、補助和其他激勵措施，以及數十億美元的稅收抵免，以促進在美國製造晶片的計畫。
亞利桑那州的晶圓廠是《晶片和科學法》的旗艦項目。台積電承諾投資400億美元（約新台幣1.2兆元）在美國生產晶片，這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外國投資，同時也是亞利桑那州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投資。
賭注之大不言而喻。半導體晶片是電腦、智慧型手機和其他電子設備的核心元件，而新冠疫情揭示了美國對進口晶片的脆弱性。目前約有12％的半導體晶片是在美國製造，該比例比1990年代的37％還少許多，而中國的半導體產業迅速成長，佔全球半導體銷售的約9％。美國增加半導體的在地生產將創造成千上萬就業機會，同時在美中關係不斷惡化之際，也能確保美國的供應。
這座位於鳳凰城北部，占地約400公頃的晶圓廠，是一項巨大的工程。預計施工將創造2萬1000個工作機會，工廠本身估計將有約4500名員工，周邊供應商將同時創造數千個額外的工作機會。
一名曾在案場擔任監工的人士向《衛報》解釋，案場承包商都受到台積電的兩家協力廠商，即漢唐集成（United Integrated Services，UIS）和帆宣系統科技（Marketech International Corp）的管理。然而他指責，工程進度的延誤源於管理混亂，以及從台灣來的主管們對美國安全法規和規定不瞭解。
「反覆搭建、拆除，搭建、拆除」
數名知情人士匿名表示，如果有異議，就會遭威脅「把工作從你手中收回，交給別人」，而且非工會的承包商難以找到足夠的技術熟練工人。他們並指出，在工地的同一個小區域內，常有多家不同的承包商在進行工作，但彼此之間的做法和指示卻不一致，缺乏協調和統一的工作計劃，導致各家承包商相互干擾。此外，他們隨處堆放材料的行為，也經常阻礙小型工程項目的進展。
他們提到，主要的承包商會給工人一個優先完成的任務，但這個任務每天都會變，或者他們會完全改變主意，使得完成任務變得不可能，指令更改無常也加劇了延宕。「當你必須反覆搭建、拆除，搭建、拆除，反覆五六次，這就會導致成本增加，可能達到最初報價的五六倍，甚至更多，因為需要進行多次拆除工作。」一名工人解釋道，「這就是整個過程發生的情況，一切都很匆忙。」
「他們沒有給我們實際的施工藍圖，只有工程師的設計圖，感覺像是『即設計即做』。我們得到的信息非常奇怪，永遠不完整，而且總是在改變。我們會不斷收到更新，這些更新內容很大，以至於我們不得不開始拆除東西。」
這些內部人士進一步指出了安全方面的疑慮。他們指出，儘管在工作開始時所有工人都接受了安全培訓，但在實際工作中，卻從未看到有人執行過該培訓計劃或實施過相應的安全規定。
有一位工人抱怨道，案場內常有疏散行動，這是由於警報被錯誤觸發和其他通信上的問題。他們還提到，長時間的交通阻塞和進出工地的等待時間，每當下雨時，由於泥濘的影響，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他們指出，不同工作任務的承包商不斷更替，使得情況變得更加忙碌和混亂。
另外，流動廁所數量過少，從未得到適當的清潔，也沒有充足的衛生紙和肥皂，可能導致工人生病。而面臨安全緊急情況時，工人並未撥打911求助，而是被指示撥打內部的安全熱線，然而這些醫療服務的反應時間總是過長。
「我從未待過像這樣的工地。這麼大規模的案場，有這麼多人，必須格外謹慎，因為常常會互相妨礙，所以必須有一個完美的計劃，才能成功。」他總結道，「我認為他們應該將那些來自台灣的承包商撤出，因為他們根本不習慣在美國進行建設。他們雇用我們作為專業人員，期望我們提供優質的安裝、建議和指導，但卻完全不願聆聽我們的意見。」
台積電案場的勞資爭議
當地工會領袖對台積電將延後投產歸咎於美國工人的說法提出異議，認為這是台積電引進低薪勞工的藉口。「亞利桑那管道工會469」（The Arizona Pipe Trades 469）正在反對台積電申請500名台灣工人簽證前來美國參與建設。
台積電的發言人回應道：「為了確保這關鍵的設備安裝階段能夠順利且成功完成，在半導體行業中這是一個常見的做法，即選派少數有經驗的專家前往不同的海外地點，參與現場工作，以協助完成過程中的重要步驟。這些經驗豐富的專家熟悉我們供應商的設備，將在這階段與我們強大的當地工作團隊合作。」
亞利桑那建築和施工工會協會主席巴特勒（Aaron Butler）於7月27日的《鳳凰城商業報》（Phoenix Business Journal）投書中，批評了台積電的聲明，指責其企圖損害美國的工作機會，並反駁了台積電聲稱美國工人缺乏完成建設所需的經驗和技能的說法。
巴特勒寫道：「將這個項目的問題歸咎於美國工人不僅對美國工人相當冒犯，而且不準確。台積電將施工延誤歸咎於美國工人，並以此為藉口，引進可以支付更低工資的外國工人。」
今年6月，《美國前景》（American Prospect）報導稱，該案場一直存在錯誤、傷害和安全問題。台積電拒絕與當地工會簽署項目勞動協議（Project Labor Agreement），使大多數工人成為非工會承包商，工會報告稱，下調了給當地電機員的激勵工資後，台灣工人的數量急劇增加。
另一名匿名工人宣稱，2022年他們在案場遇到許多問題，例如工人在完成工作後，未收到相應的工資或薪水；以及暴露於化學品環境中導致健康受損。該工人描述說：「人們在I型鋼上噴防火化學品。無論你是否正在吃飯，他們都會在你頭頂上噴射。每個人都有同樣的咳嗽症狀。我確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我離開了這份工作，咳嗽直到一個月後才好。」
台積電對具體的安全投訴和問題未作回應，但發言人在電子郵件中表示：「台積電在所有設施的運營中，以及在包括台積電亞利桑那廠在內的每個活躍的建設項目中，都致力於確保工作場所的安全。我們定期接受來自亞利桑那州安全和健康部門（ADOSH）等組織的已知安全標準審核。」
台積電還對其安全記錄進行內部審核，與州內和全國的數據進行對比。「在亞利桑那州，我們可記錄的安全事故率幾乎比全國報告的數據低80%，我們的損失工時事故率（LTIR）幾乎比全國報告的數據低96%。」
「他們都很懶惰」
台積電在華盛頓州卡馬斯（Camas）投資興建的另一座半導體廠，WaferTech公司，同樣在建設和發展過程中面臨類似的挑戰。該工廠於1998年首次投產，然而WaferTech計劃擴建該工廠的計畫從未實現。
2022年，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在一次訪談中表示，WaferTech在招募足夠人手方面遇到了困難，並且成本超出了預期。同年，他對來訪台灣的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表示，重建美國本土晶片製造業的努力「注定會失敗」。
2013年，國際電工工會（IBEW）試圖協助WaferTech的員工組建工會，但遭到了該公司的強烈反對。Wafertech前員工匿名告訴《衛報》，Wafertech在一次全體員工會議上告訴美國員工，他們都很懶惰。《衛報》還指出，今年7月台灣的一個熱門YouTube頻道，也將類似指控投射到台積電亞利桑那案場的工人身上。（該報導指的是東森新聞台節目《關鍵時刻》7月24日播出片段。）
Wafertech前員工說：「我們感到震驚和憤怒。在全體員工會議上說我們懶惰的人就是Wafertech當時的總經理左大川（Steve Tso）。在高科技領域工作的人都知道，這些製程運作是多麼緊密和程序化的。沒有任何事情會在缺乏嚴謹程序的情況下進行。聲稱沒有美國人能夠完成這部分工作實在是荒謬的。」
Wafertech的一名發言人並未直接對張忠謀的言論或前員工的言論發表評論，但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回應道，Wafertech過去20年一直是台積電大家庭中很成功的一員。「內部員工會議的通訊是保密的，但我對那些早期日子的記憶是，我們所有人都被要求付出100%的努力，以幫助Wafertech取得成功。」
工人抱怨陷入美中政治角力
前台積電工人總結說，美國勞工正受到美中政治角力的沖擊。對處於中國持續外交和軍事壓力的台灣而言，台積電具有重要的經濟地位，而該公司正在透過對美國的歷史性投資來擴大全球生產。
這些工人補充說：「我們許多人覺得，台積電與工會打交道只是為了爭取那筆晶片法案的資金，他們正在努力獲得它。美國之所以關心晶片取得，是因為與中國間的種種糾紛，而我們也被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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