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許多香港人一樣,自覺和台灣很熟

作者:某某出走/老靈魂。赤子心

香港人常常來台灣旅行,不少台灣地方、景點普遍對香港人來說毫不陌生——從台北到高雄的航程只需約一個小時,可能跟往返香港島與新界西差不多;縱非每個香港人都懂流利國語,但彼此也是活在華文世界。

台灣人的友善、濃厚的人文氣息、複雜的歷史紋理、高度新舊混合的城市景觀、精緻的手作、café 與美食,總是可以讓透不過氣的港人稍稍放慢步伐、放鬆心情。加上近年的政治社會變化,兩地交流頻繁。忽然想起,好些年前,大一時老師播放侯孝賢的《悲情城市》,人的移動、複雜的身份認同,是兩地在不同程度上共有的,一直讓人深深著迷。

不少香港友人會告訴你,因為網路遊戲而認識台灣朋友。有趣的是,我來到台灣後,無論是老師、記者、學生,甚至是路上偶遇的司機,都告訴你:我也有(不少)香港朋友,還不乏可以把周星馳的電影對白倒背如流的台灣人。後來友人們告訴我,那是因為台灣電視常常播放的緣故。

2020 年最後一天的最後幾小時,我在居酒屋遇到一位來自台東的樂手,雖然他有點醉,但忽然跟我說了句:「為什麼要這樣對香港人?」我回不了半句。在場還不只一個人可以用廣東話唱完一整首的《海闊天空》,好厲害。

去一趟台南,便一再在路上巧遇「香港」——神農街餐廳中擺放了一期又一期的粵語文學雜誌《迴響》,隨處可見「香港西服號」、「小香港茶餐廳」⋯⋯。

讓我覺得最有趣的地方是,不少香港人,包括我在內,都認為台灣不陌生,甚至會認為兩地很多東西也很相近。正因為抱有這種迷思,我在來台生活後,才驚覺兩地仍有一些微妙的、平時不會留心到的差異——為什麼會說是微妙呢?因為倘若目的地是西方或非華文的地方,大家會認為文化衝擊(cultural shock)是理所當然,不論那個「衝擊」有多大。在這裡生活快半年,因為距離,才慢慢看清楚台灣,和自己的原生地,以及更深刻地思考所謂「家」的問題。

課堂上更加體會,不一樣的中文

首先想要談談語言,因為語言大幅度影響了一個人的生活感知。來旅行時,用的國語較生活化,相對容易掌握,但唸書的討論較多專門用語。於是,我得先把要說的話翻譯成書面語,再翻譯成國語的音。簡單來說,90 年代中後期與 2000 年代出生的一代,運用國語會相對自如,那是因為多數小學的中文課已使用國語授教,而非粵語。

起初課後討論時,我感覺自己有點像電影《同學麥娜絲》中的閉結,未能完全暢所欲言﹐談不上辛苦,只是不能用上廣東話的時候,感覺部分性格被壓抑了,覺得自己講國語(港人的書面語)時,人變斯文得多了。至於聽的部分也未能做到百分百,原因是腦中拼音沒有翻譯得很快,部分是來自對內容缺乏認知,因為生活場所不同,距離有待逐步收窄,只好努力了。於是才忽然想起,在香港唸書的馬來西亞同學曾這樣說過,香港茶餐廳的人講廣東話講得很快。

最讓我感到有趣又懊惱的,還是那些衍詞用字,明明彼此都是用中文,表達卻天差地別:連「壓線」這個在台灣看上去很平常表達,我都是這次來台才知道——意思就是香港人常說的「趕 deadline」。有天,朋友跟我說,這個建築很「陽春」;我懂得陽春麵,但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來這樣形容。

其實廣東話很直接 ,很多用語是從英文直接翻譯過來,如「的士」(計程車)。加上香港曾是英國殖民地,日常交流很多時候會中英夾雜,混雜到一個有如自然反射動作的地步。有一次想請同學預訂討論室,就衝口而出想要說「book 房」,這在台灣聽起來真的蠻好笑與奇怪,我也才意識到港式粵語的高度混合性,連帶中西混合的文化與處事風格,都是同源。

值得一提的是,台人與港人明明都看得懂彼此寫的中文字,但卻都看不懂對方在寫什麼。台灣人在日常的書寫中,會夾雜台語或注音符號,而廣東話其實也是中文,但它不只是一個可唸出來的注音,同時也是可以書寫的。

台港教育的差異,與台灣的國際化之路

除了語言,港台在學習生活方面也有一些差異。例如在台灣的大學唸書,一個學期是 18 週,相對香港的 14 週較長。而在同學的言談間也才發現,原來在台灣,每個系所都會按成績排名,相較之下,香港只會在成績單上顯示 GPA。

另外,台灣大學以英語授課的課程比想像中少;也因為就讀的學科,我比較常接觸到一些文資保存的網路資訊,發現很多辦得有聲有色的活動或比賽,和一些很有意義的博物館展覽,如國家人權博物館、再見捌捌陸園區等,均未見英文說明,讓我覺得有點可惜,因為這些珍貴的資源本該可以接觸到更多元的群眾。最近,台大的國際排名不斷上升,其實台大的國際學術水平一直不下於其他地方的大學,過往只是國際生的比例相對較低。

目前台灣政府已開始推動雙語政策,與相關的 2030 發展藍圖,雖然民間不一定全盤認同其內容,但相比其他地方,台灣已有許多關鍵的成就:比如成功防疫,鄰近的國際城市香港卻正走下坡;台灣外匯存底突破 5,000 億美元大關,30 年來首超香港,蟬聯全球第五⋯⋯這些都是台灣邁向更國際化的機遇,而語言也必定是其中一個重要的途徑。

移動的意義:對差異的理解與尊重

其他微小的觀察與發現,如單車是校園中極之常用的代步工具,校園裡的單車騎得比汽車還快。一些餐廳的中場休息和較早的關門時間,在租金異常高的香港,難以想像。香港還未強制執行的垃圾分類、不明確的人行道、比香港複雜的交通等等,都要逐一適應。

留學生在台工作則需依法申請工作許可證,許可期間最長為 6 個月,即每工作半年便要再續證一次。相比之下,紐西蘭只需取得學生簽證便可做兼職,更為方便。如果一些類似程序簡化,或許能使得台灣變得更加開放。

地方、身份認同,早就刻在一個人身上,連一個物件都會提醒你從哪裡來。把從香港帶來的吹風機帶到洗手間,才發現忘了帶萬用插頭。就算彼此都身處在華文世界,仍能從細節深深感受到文化的龐大與複雜。但有這樣的體驗也很好,因為你從來不知道,文化在你身上扎根得多深,而且這樣的經歷讓人變得更同理、包容及開放。對差異的尊重與理解,就是移動的意義。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我曾和許多香港人一樣,自覺和台灣「很熟」──直到在台留學,才體驗到的「文化衝擊」》,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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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某某出走,文化研究碩士。迷戀電影,留戀文字,醉心藝術,崇敬哲學,沉迷旅遊。喜歡浪擲時光。保持雙眼好奇,記錄旅途上偶然相遇的一切,翻開世界另一面,抓住生命溫度與世間纖細,把流動往來的意志譯成文字與圖畫。常常懷疑人生,中場換跑道,放棄穩定工作,忽然跑到台灣研究所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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