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台灣代理孕母終能合法化嗎？

台灣在2007年正式頒布「人工生殖法」，幫助不孕夫婦實現生育願望。隨著2019年同婚合法化，多元家庭的輪廓愈來愈完整。衛福部此次針對「人工生殖法」大翻修，讓原本主張較為複雜的代理孕母議題和單身女性、女同志配偶人工生殖需求應脫鉤處理的學界和立委，大感意外，也憂心台灣「人工生殖法」從一個極端，擺盪到另一個極端，台灣社會真的已經準備好了嗎？而在台灣各界對於代理孕母仍有爭議的情況下，終能走向合法化嗎？

美代理孕母重鎮Boise 被形容為是「孵化箱」

美國公共電視網(PBS)節目片段：『(英語原音)It turns out that Boise is an incubator, so to speak, for surrogacy. There are at least half a dozen firms operating in the Treasure Valley and hundreds of surrogates.博伊西成為一個「孵化箱」，也就是代孕產業的重鎮。至少有6家公司在寶藏谷經營代孕業務，還有數百位的仲介。』

美國愛達荷州的博伊西(Boise)市，是一個散發溫馨氣息的小鎮，被形容為像田園詩般的博伊西市，在這裏，護士、美甲師和全職媽媽選擇為來自世界各地，包括不孕症、同性戀夫婦或是單身男性，甚至是單身但無法親自懷孕的女性有償代孕。曾經有份統計，在這個小鎮，15位女性中就有1位兼職擔任代理孕母，且有數百家的代孕機構在此經營。博伊西(Boise)也被美國公共電視網(PBS)形容為是「孵化箱(incubator)」。

美代理孕母 分享代孕心路歷程

Samantha是博伊西(Boise)市的一位代理孕母，今年33歲，在生完兒子後，就決定不再繼續生自己的孩子。她接受我們的訪問，談及當代理孕母的起心動念，來自於想要幫助身為同志的叔叔擁有孩子的夢想。『(英語原音)她說他們太老了，但我不認為。因此在那之後，我決定無論如何，我都要為某人做這件事，只是因為我認為我可以，並且我也不想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我覺得我的意圖很簡單，而且相關補償也很不錯，那是一個額外的收入。』

根據美國醫學團體的建議，女性生產不要超過6胎，如果是剖腹產則不要超過3次。Samantha已代孕過2次，她在接受我們訪談時，正準備再代孕第3次。Samantha第一次代孕，幫一對男同志生下一名男嬰，孕期沒有特別不適，不過，第二次代孕時，不僅孕吐嚴重，且有妊娠糖尿病。Samantha說：『(英語原音)我有一個大家庭，且他們很幫忙，當我在孕期不舒服，且必須躺在床上時，我的姐妹，還有我媽媽可以幫忙照顧我兒子，這讓我放心不少。我在代孕第一次時，幾乎沒有不適，非常穩定，且沒有壓力，但代孕第二次時，我孕吐嚴重，後來還有妊娠糖尿，我不知道是否是前一次的代孕所引起。』

孕期結束後，Samantha將孩子交予委託的兩個家庭。第一個委託的同志家庭，在孕期期間，就和Samantha成為相當要好的朋友，Samantha之後也常看得到孩子。第二個家庭，則是透過信件和照片，讓Samantha知道孩子的成長情況。Samantha說，委託家庭選擇以何種方式和她維持後續關係，她都是「開放的(open)」，畢竟愛這些孩子，她不需要思考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且她也很明確知道，她會是這些委託家庭的一部分，但絕對不是孩子的母親。『(英語原音)因為你知道那不是妳的孩子。當我替第一個家庭代孕時，我覺得我和他們變成很好的朋友，所以我那時在孕期時，我的感覺是我的好朋友即將要有孩子，我替他們感到興奮。我喜歡那樣子的感覺。你會希望孩子是被愛，但愛孩子，並不需要思考這孩子是不是你的。』

美國各界，至今對於代理孕母仍有正反不同意見。Samantha所處的環境，身邊的人又怎麼看待她是一位代理孕母這件事？Samantha說，在博伊西(Boise)這個小鎮，她從沒遭遇過，別人因為她是代理孕母而有異樣的眼光，相反的，陌生人得知她幫別人代孕，反而會讚美她，認為這是一件勇敢的事情，而家人的支持則是她最有力的後盾。Samantha說：『(英語原音)人們都對我很好。他們認為我正在做的這件事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至於當我到醫院檢查時，我也不覺得醫護人員對我懷的不是我的孩子，而有什麼差別。我沒有任何不好或是負面的經驗。』

美國台籍代孕仲介 去年媒合產下12位台灣寶寶

David和Todd是台美異國同志伴侶，兩人婚後一直想要有孩子，但當時住的華盛頓州視有酬代孕為非法，因此到博伊西市求子。透過代理孕母，他們擁有3個孩子。由於求子過程累積豐富經驗，David從2017年開始，為有需求的台灣人，提供相關諮詢，現在是一位代孕仲介。之前媒合成功的案子，去年有12位「開花結果」，11位台灣男性成功抱了孩子回到台灣，1位則是無法生孕的單生女性。為避免和孩子有太多情感連結，從懷孕那一刻開始，美國代理孕母就必須要有心理準備。David說：『(原音)像我們常常就會開玩笑的跟代理孕母講，妳只是一個烤箱，人家把那個麵團都已經弄好了，妳只是個烤箱而已，只是借妳的烤箱用一下，用比喻的方式來跟她說。心理諮商師會讓她說，David跟Todd的寶寶，將在6月出生，或者，這不是我的寶寶，這是David跟Todd的寶寶。我們就請她，在懷孕的整個過程中，甚至跟醫生講，醫生說妳什麼時候懷孕，她就會說，這個孩子是誰的誰的，她本來就知道，但我們就是讓她自己也重覆講，這不是我的孩子。』

台灣走無酬代孕的路線，David認為，這和目前加拿大一樣，有代孕需求的人和自願成為代理孕母比例呈現極大懸殊，過去美國華盛頓州也是，最後仍選擇修法，將有償代孕合法化，且無償代孕不斷衍生漏洞，讓州政府不得不正視。David說：『(原音)像華盛頓之前就有人講說，不能給補償金嗎？就是說Peggy你幫我代孕，然後，你住華盛頓州我也住華盛頓州，可是我不能給你錢，我不能說Peggy你幫我代孕，然後我這邊是5萬美元給你，因為這違法。雖然我現在不能給你，可是我知道你有個孩子，我知道你的孩子可能6年後要讀大學，那沒有關係，我成立一個教育基金給Peggy的兒子，我並沒有給你，這就是在走法律漏洞。』

利他主義代孕行不行？加拿大先例可參考

「利他主義」的代孕到底可不可行？加拿大國家廣播公司(CBC)在幾年前，花了數個月時間，持續追蹤採訪幾十名代理孕母和多個代孕嬰兒家庭，挖掘出不少代孕故事，有的溫馨感人，有的卻讓人錯愕。

透過CBC的深度報導，加拿大不少女性對於「利他主義的非商業代孕」充滿熱忱，但有人卻因為在短時間內接連代孕而出現併發症，被迫切除子宮。有委託者就質疑，即便是利他型的代孕，代孕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賺錢。因為加拿大早期，對代理孕母補償是根據預期的總費用。2019年，加拿大政府宣布修改條例，任何沒有單據報銷的代理孕母補償費都屬非法，與懷孕無關卻列入支付費用，罰款最高可達50萬加幣且監禁10年。

David說，即便在美國可以商業代孕，但法律也規定，有意代孕者，不能迫於經濟上的壓力，也就是「不能窮到只能幫別人代孕」。David說：『(原音)除了生理還有心理。她還要跟心理醫師、諮商師談過，心理諮商師會問，妳做這個的目的是什麼？妳是不是有金錢壓力？或者是人情壓力？心理諮商師會幫妳評估。事實上妳真的太窮的人，我們也不敢用妳。所以這邊的法律很完善，就是說妳不能太窮 ，妳太窮的話，我叫妳做什麼事，妳就會做什麼事，那就等於是說，她不是出於完全自願，因為這個是要完全自願的人。其實一個女孩子來，說我想做代孕，那我們會基本上會跟她要求她的基本資料，然後會問她說，妳工作什麼呀，妳有沒有結婚，然後妳家庭狀況，我們稍微瞭解。然後我們會做背景、犯罪紀錄調查，當然很有錢的人做代孕不可能，但如果是說我沒有工作，我真的下一頓飯在哪裡都不知道，我住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們怎麼敢用她？我們這仲介公司，我怎麼找到妳？妳電話費沒有繳，現在打通電話都打不通。』

居間機構將審視生育動機 同志團體憂遭歧視 

台灣正進行「人工生殖法」修正，備受爭議的代理孕母議題，從全面禁止，開放只要是已婚異性戀以及已婚同性配偶，都可以使用代孕的方式生子，這也牽涉到台灣社會是否接受同志家庭也能擁有孩子？即便是美國，有些代理孕母對於替同志身分者代孕，仍存有疑慮，台灣社會對此準備好了嗎？

台灣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祕書長黎璿萍表示，撇開代理孕母較為複雜的議題，草案明定，居間機構應強化生育動機，如果居間機構的評估人員，對多元性別者感到焦慮，甚至不友善，即便法律開放女同志和單身女性，也能使用第三人捐贈的精子施行人工生殖，屆時是否又產生更多歧視。黎璿萍說：『(原音)這個也不是我們空穴來風。我們在法案討論的過程當中，其實也會看到反對方提出一些比較似是而非的論述。比如說我印象最深的一個論述就是說，今天單身女性，她之所以不結婚，她要使用試管嬰兒，在他們的論點裡，這樣的女性就是厭男，就是她們厭惡男性，所以她沒有伴侶可以跟她有小孩，甚至還進一步的推論說，那萬一小孩子在這樣厭男的家庭長大之後，他們的推論就更往另外一個方向走，他們就說在他們的研究，這樣的人會高度對於異性好奇，會產生性混亂，會更有性衝動。當這個社會沒有辦法理解，就是一個單身者也可以成為家長，或者是有很多負面的刻板印象時，人工生殖法當中所說的這些評估，就又會是另外一個問題。但問題是他(法案)現在評估的標準，細項如何執行，還是空白授權。』

台灣家庭文化 學者籲代孕應避免變相找另一媳婦

草案中也明定，財團法人或是公益社團法人，得向中央主管機關，申請許可為代孕服務機構。不過，從加拿大國家廣播公司(CBC)之前的調查也發現，代孕機構如果處理款項不夠透明，容易導致代孕者與嬰兒家庭的不滿和糾葛，像是有父母就發現，提供的收據重複或是早於孕期開始前，甚至還有樂透彩的收據。

國立台北大學法律學系教授官曉薇認為，台灣的家庭文化較西方特殊，必須由居間機構來找孕母，以避免變相成為長輩為兒子尋找另一個媳婦。官曉薇說：『(原音)我們在限制孕母和委託夫妻之間、配偶之間，有沒有特殊、特定的親屬關係是非常重要，而必須要有居間機構來找孕母，以避免我們的長輩為兒子找另外一個媳婦，幫他們家裡傳宗接代這樣子的剝削，所以像這樣的制度是對於台灣文化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設計。』

人工生殖法包裹代孕議題 「一次到位」令各界訝異

立法院社會福利以及衛生環境委員會，在今年(2024)年4月3日舉辦了一場「人工生殖法條文修正草案」公聽會，與會者多主張，較為複雜的代理孕母議題和單身女性、女同志配偶人工生殖需求應脫鉤處理，但衛福部推出的草案中，卻「一次到位」的「包裹」，讓各界訝異。清華大學科技法律研究所副教授林昀嫺說：『(原音)我記得我當時引用的是英國的HFEA，就是他們的法在18年之後有了一個改變，就是把原本法規裡面，在做人工生殖的時候，必須考慮到這個子女對於父親的需求，把那個對父親的需求刪掉，然後把它改成就是要考慮子女的福祉，也就是說英國它的HFEA這個法案，在18年間有了一個變化，可是人家的變化也只是把對於父親的需求刪除。我當時是說，我們的人工生殖法從2007年立法，也快要18年了，所以我覺得是時候要檢討，可是我並沒有說18年後，我們什麼都換，就OK了。』

政治大學法學院法律學系教授戴瑀如也認為，包括同性配偶或單身的人工生殖議題，在現行法的結構下較容易施行，但代孕因為牽涉非常多的爭議，包括代孕契約擬定、媒合服務機構，代孕費用規定等，都必須要有相關、周全的配套措施，才能夠避免代孕可能產生的爭議。戴瑀如說：『(原音)當我們在倡議立法的時候，我們先考慮是不是其他周全的配套措施，包括居間機構專業性的培植，都已經具備了，再來進行立法的倡議，不然常常我們法律先跑，但是後續配套措施都沒有，就會形成可能產生的爭議問題真的會發生。』

截至2022年，全球至少有17個國家立法，施行代孕生殖，近幾年美國和英國都有不少的實證研究，代孕婦女和過去想像的經濟弱勢、被動的形象稍有不同，美國學者Rangone在1994年的研究也顯示，報酬並非代理孕母代孕的主要動機，受訪者更強調利他的理由，這些實證研究後來也鬆動了美國婦女團體對於代孕的看法。但台灣呢？近幾年隨著同婚合法化，代孕需求也愈來愈殷切，政府也期盼透過法案大翻修，減緩少子化的進程，但台灣社會各界，已經準備好迎接這項改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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