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著米袋去開學/夏俊山

夏俊山

時間是四季的風,吹走炎熱的暑期,吹來了開學季。看看開車送孩子開學的家長,望望窗明几淨配有空調、飲水機的教室,我的思緒不禁回到了扛著米袋去開學的歲月。

那是1972年,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我,第一次離開鄉間的草屋,離開每次放學回到家,都要喂一喂的幾隻蘆花雞和麻鴨,是高一開學。那時,大隊小學只辦 “戴帽子初中”,原來的小學代課教師變成初中老師,把我們送到畢業。

生產大隊不辦高中,只有鎮上才有高中。快要開學的時候,父親才聽說上高中的名單上沒有我。他急了,騎著自行車,家也沒回,直接去找夏支書。夏支書睡午覺了,他不敢打擾,只是憋屈地坐在門外等,等到夏支書醒來,父親提出了讓我讀高中的請求。

父親18歲參軍,又有文化,也算是“老革命”了。有利條件是:我的學習成績全校拔尖,不利條件是我的家庭成分不是苦大仇深的貧農。當時,全國農村實行“貧下中農管理學校”,我能不能上高中,主要是由夏支書說了算。

幸運的是,夏支書說,好在還有一個補招的名額,看在同姓的份上,就給你兒子吧。人的命運真的很難說,夏支書大概也沒有的想到,他的一句話,影響了一名鄉村少年的一輩子。

我終於可以跟其他同學一起開學了。初中同學中,有人雖然成績不錯,但家庭成分屬於地主、富農,升學名單上自然被抹去了。他們只能眼淚汪汪的看著我收拾行裝去開學。

我的家庭成分是中農,戶口在農村,是沒有糧票的,開學後要吃飯,必須自己帶米去。鄰居貴奶奶知道了,用好吃的晚稻米換走了我家30斤早稻米。據說,一斤晚稻米煮成飯是2斤2兩,早稻米能多煮2兩。貴奶奶讓我懂得了吃飽肚子比口感重要。

這一天,我扛著米袋去開學,走了大概二裡路,就腰酸肩疼。看看前方,土路蜿蜒坎坷,還要再步行十六裡,才能到,我擦了把汗,放下米袋,坐在上面喘氣。就這樣,歇一陣,走一陣,掙扎了近三個小時,終於到了學校。

校園裡栽有柳樹,楊樹,刺槐,沿北邊的河是一排教師宿舍,西南有一排學生宿舍,再向南是兩排教室。教室前面是操場。教師宿舍西邊有一處大房子是食堂。校園內所有的建築都是平房。這,就是我今後學習的地方,活動的舞臺。

我找到會計室。交了學費、書本費共計8元錢;接著去領新課本。1968年,全國的學校幾乎都沒有《語文》課本, 1969年,我們的語文課本叫《毛澤東思想課》,1970年改名《政文》。進入高中,我領到的課本除了《政治》《語文》《數學》《英語》等,還有《農業機械——水泵》《農業機械——手扶拖拉機底盤》《農業機械——柴油機》等。《政治》課本基本是領袖一個人的文章(见照片)。《語文》課本中古代詩詞和文言文極少,第一學期,我們沒有學習古代詩詞和文言文。

學校操場長滿了雜草,最多的是狗尾巴草,高的齊我的腰。操場邊的空地種了韭菜、辣椒等。穿過這片空地,來到食堂“投米”。交了標準為每天5分錢(含菜金3分錢)的“搭夥費”。

學校食堂一周供應一次甲菜(葷菜),要預訂,收費0.5元。楊德明同學不訂甲菜,連3分錢一天的菜金也捨不得交,吃飯了,就在飯上灑一些從家裡帶來的醬油。下課了,餓得慌,就從書包裡掏出家裡帶來的乾糧——曬乾的山芋片,蘿蔔乾,往嘴裡一塞,使勁猛嚼,接著再咕隆咕隆喝水。

常常感到餓,就擔心食堂克扣我們的糧食。開學時,我們就排了值日表,每天由2名同學到食堂監秤,保證下鍋和蒸飯的米一定要足量,一兩也不能少。伙食標準為353或252。353指早、晚3兩粥,中午半斤米飯。252早晚為2兩粥。分粥時8人一組輪流,先用勺子攪動均勻,以求公平。午飯用鋁飯盒蒸,飯盒上有各自的記號,取飯時,絕不混淆。

跟同學一起上課了,從未學過《英語》的我們,開學第一課先學了一句“Long live Chairman Mao”(毛主席萬歲),同桌在筆記本上記下“狼齧屋前門貓”,我揣摩了好一陣,才明白了,他是怕忘了英語的讀音。之後才學26個字母。到了星期六,我急要著回家,班主任卻帶領我們參加義務勞動,並強調說,偉大的無產階級導師列寧在《論“共產主義星期六義務勞動”》中指出:“星期六義務勞動是共產主義的萌芽。”任何人都不許缺席……

開學第一周,我幾乎夜夜失眠。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老家,睡在一個陌生的房子裡。早晨,天還沒亮,就聽到遠處有雄雞長鳴,摸摸放在床腳的空空的米袋子,心底滿滿的都是對老家,對母親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