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十七年1】第一線護理師憶SARS死者 「3層屍袋,每層都灑漂白水,直接火化」

2003年5月6日,台灣第1位因SARS殉職的醫療人員陳靜秋追思會在台北市政府市民廣場舉行,各界前往默哀致意。(中央社)
2003年5月6日,台灣第1位因SARS殉職的醫療人員陳靜秋追思會在台北市政府市民廣場舉行,各界前往默哀致意。(中央社)

武漢肺炎(COVID-19,新冠肺炎)台灣感染確診數約200人,台灣人沒有忘記,17年前發生的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疫情,據衛福部疾管署資料,當時造成全台346名確診病例、73人死亡。副總統陳建仁近日指出,SARS對台灣的公共衛生而言,是很大的教訓,但台灣從教訓中學到了如何準備、因應新挑戰。

對抗武漢肺炎,台灣防疫表現近日受到各國盛讚,全球超過400篇國際媒體報導防疫成效,但國際媒體也許不知,這場「超前部署」,花了台灣17年。SARS對台灣而言,是艱難的一疫,亦是防疫戰重要的一役。我們訪問全台共11名現役醫護人員,其中10人有抗煞經驗,目前仍在抗疫前線作戰;更有4人當年就在疫症的風暴核心:和平醫院。從醫護的生命經驗出發,他們打開封住的回憶,談那場逐漸被淡忘的集體記憶、集體教訓,以及如今的時疫大戰。

2003年5月1日,和平醫院護理長陳靜秋染煞過世,成了全台首位因SARS殉職的醫療人員。時任和平醫院護理師黃露荻聞訊,不敢告訴同事,「大家來問我,靜秋阿長發生什麼事?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講…」

時隔17年,許多當年任職和平醫院的醫護仍記得「阿長」陳靜秋。(翻攝自網路)
時隔17年,許多當年任職和平醫院的醫護仍記得「阿長」陳靜秋。(翻攝自網路)

遇SARS死者 往生就火化

但黃露荻知道,自己有幾句該講的話。其時和平醫院已封院1週,院內各單位抽籤,決定誰該前來收治重症者的B棟支援,黃露萩曾看到幾個剛畢業不久的護理師坐在床上哭。黃露萩不動聲色,打電話讓家人送1袋衣服進來,順道近況:「我在A棟,不要擔心。」但隨即洩了底,「我拜託爸媽照顧我小孩,我有2個小孩,最小的才1歲…」還是不放心,大夜班時,她悄悄關起辦公室的門,打給老公:「我知道往生的人就直接火化,家人不會再見到(遺體)。小孩還小,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假設真的生病,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我的爸媽、小孩,就麻煩你了。」

黃露萩現在於和平醫院擔任督導,訓練新進護理師進入負壓隔離病房的作業流程,也傳承當年的抗煞經驗。
黃露萩現在於和平醫院擔任督導,訓練新進護理師進入負壓隔離病房的作業流程,也傳承當年的抗煞經驗。

和平醫院封院不久,SARS病毒也穿越地域來到南部。

當時在高雄某醫學中心級醫院擔任內科護理師的趙月虹(化名)不記得確切日期,只記得4月24日和平封院後不久,某天早上9點多接到護理長電話,她被抽中要去照顧SARS病患。

那年她32歲,得過優良護理人員獎,3個孩子還小,婆婆哭著求她辭職:「撿回收來吃也夠,小孩沒人顧怎麼辦?」她還是準備盥洗用品,趕下午4點小夜班。先生載她到醫院門口,猶豫說:「還是不要進去,回家好了。」她沒逃走,交代先生要定時幫孩子看功課、簽聯絡簿,便上陣去了。

趙月虹(化名)曾照顧過SARS病患,當時因為恐慌,不知道防護到底確不確實。
趙月虹(化名)曾照顧過SARS病患,當時因為恐慌,不知道防護到底確不確實。

趙月虹記得,那時各科抽出一名護理師,有的來自婦產科、外科,根本不知怎麼穿脫防護衣,臨陣才學。「第一例SARS病患是外院轉過來,發燒、咳嗽,X光一照,肺部整個白掉,50多歲女性,晚上緊急插管,隔天就走了。棺材直接進病房,裝3層屍袋,每層都灑漂白水,裝棺推出去直接火化,死亡證明上寫的是肺炎跟敗血性休克或多重器官感染。」她的語氣平淡,「我感覺生命怎麼這麼沒價值,一般死者會有遺體護理,有往生室的人來接,乾乾淨淨地走。」

第二例,20多歲的板金噴漆工人,「他早上走著進來的喔!發燒、咳嗽1個禮拜沒好,自己來急診,咽喉篩檢後就確診了。他進隔離病房後還可以走動、講話、鋪棉被。晚上開始喘,氧濃度一直下降,只好call麻醉科來插管,隔天就走了。」「也不知道感染源,那時台灣還不熟悉找感染源…人走了,我通知家屬,家屬也很驚訝,但也只能去往生室、找醫生開診斷書。病人往生,我都會在心裡說:『你病好了,請安心地走,家裡的事我們會跟你家屬講,請放心。』」這些人直接被火化,家屬看不到最後一面,趙月虹說:「我是唯一的見證者。」

這批醫護見證了死,也見證了生死之間,那塊隨時可能有人墜落的危險地帶。稍不留意,他們可能就跟著病患墜落,從人間掉進枉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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