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學三年的研究生鍾源欣:在絕望時,三個拉住我的力量

我是1992年生的,今年32歲,女兒今年也滿一歲了,目前正在讀心理諮商研究所。現在是暑假,很多學生在9月即將開學,我也是,不過我在國中的時候,經歷了很不一樣的生活,國中曾拒學3年,後來自學2年後再考回高中。

在我小五的時候,爸爸過世了,我跟爸爸的關係很好,沒有辦法接受這個噩耗,但是我年紀還小,不知道怎麼面對這種情緒,也不曉得這是創傷,只覺得不想面對這個世界,好像我不認真去感覺,爸爸不在的事實就不會那麼清晰。

所以從小五的時候,就開始斷斷續續不去上學,在家裡一直打電動。一開始導師滿能體諒我的,但是時間一久,就變成跟導師之間有衝突,他在全班面前跟我說:「知道你很受傷啊!可是這麼舒服的待在家,也沒辦法解決問題。」我覺得自己不被理解,從那天開始,我就不肯去學校了。

這樣的狀態一直維持到國中,國中三年,我連一天都沒有進入班級上課。

國中拒學三年 被架住也不肯上學

國一的時候,我媽用盡各種方式要我去學校,甚至請家長會熱心的阿伯來我家,像綁架那樣,成年男子把我整個人架出家門,那時候我就用盡力氣拉著家門口的欄杆,死都不放開,我知道所有人都看得到,但我就是不想去,那時候我心裡想的是:「可不可以尊重我!」

當時我跟媽媽的關係也糟到極點,媽媽覺得我都在玩網路遊戲,所以會斷我網路,我就跟我媽吵架、摔東西,甚至有肢體衝突什麼都來,半夜兩點也吵得不可開交,鄰居受不了報警。那時候我確實都在打網路遊戲,作息也一團亂,想要什麼時候睡覺就睡、什麼時候醒來就醒來,健康狀況很糟糕,睡不好、爆食,體重增加到110公斤。

為什麼要一直玩網路遊戲?其實不是因為好玩,而是我一直在逃避,但是想逃避的東西一直存在。一開始是逃避爸爸不在了的事實,後來應該變成網路遊戲成癮了,即使我想停下來不玩,也沒辦法控制自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些焦慮就會浮上來,「我都不去學校以後怎麼辦?」但是一想到回學校,要面對同學看我的眼光,要去解釋為什麼我不來學校,就覺得更煩,這時我就打更久電動、更刺激的遊戲,麻痺自己的大腦,讓它放空沒辦法去仔細思考。

到了國二的時候,我媽算是暫時放棄了,那時候我應該算繭居了,幾乎沒有踏出家門。後來,媽媽在別人的介紹下加入了教會,有一些心靈的依託,對我不去上課這件事情就沒逼得這麼緊。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這些焦慮的情緒開始鬆動,讓我最後能夠撐過拒學的三年,甚至是自發性地準備學測考回高中,我認為有幾個關鍵的力量支撐著我。

拉住我的力量一:心理諮商師、老師成為信任者 敲開心門

我從小五的時候就有去看精神科,醫生說我是憂鬱症,開些百憂解、幫助睡眠的藥,但我就是一直打電動啊!吃了那些藥也覺得沒幫助,換了好幾個醫師,後來有一個精神科醫師建議媽媽讓我去做心理諮商,當時心理諮商算是新的東西,在這個契機之下認識了賴聖洋老師,他是當時我的諮商心理師,也因為這樣後來參與了陪伴者實驗教育機構的草創時期,一直到現在,我都還在陪伴者兼職當學習輔導員。(編按:賴聖洋諮商心理師為格瑞思心理諮商所督導,也是陪伴者兒少生涯教育協會創辦人,陪伴者是專門接住拒學孩子的實驗教育機構,關於陪伴者詳細報導請見:舊公寓裡的「學校」|陪伴者實驗教育機構讓挫敗的心熱起來

心理諮商有用嗎?我想是見仁見智,不過對我來說是一個信任的陪伴,陪我走過那段拒學的時期。雖然我國中三年都沒有踏進教室一步,但我的學籍還是掛在國中,當時我本來班級的某幾位科任老師、輔導老師,每隔一陣子就會來找我吃飯,完全不會提到要我回去上課的事情,真的就是跟我聊天,關心我的生活,也分享他們自己在忙什麼。這些事情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卻是讓我改變的契機,

因為心理諮商師、這些老師,都在跟我傳達「你很重要」的訊息,因為我很重要,他們願意花時間不帶評價來關心這個學生。

後來我媽一直要我去教會參加他們的小組,希望我能跟人群有些接觸,我一開始都不肯,這些老師的陪伴慢慢有了影響,大概到了國三快畢業的時候,我願意一週去一次教會,偶爾也會到國中的輔導室找老師,但還是沒有踏進教室。最後,因為有醫療的診斷,加上學校上行政上的協助,我還是拿到了國中的畢業證書。

拿到畢業證書之後,我反而有一種茫然的感覺,最關鍵的改變,是來自同儕給我的歸屬感。

回頭看當年困住的自己怎麼了,鍾源欣才看到,拒學的本質是逃避。因為有了信任的對象,他才能慢慢離開內耗的狀態。黃建賓攝
回頭看當年困住的自己怎麼了,鍾源欣才看到,拒學的本質是逃避。因為有了信任的對象,他才能慢慢離開內耗的狀態。黃建賓攝

拉住我的力量二:同儕鼓勵 踏出復學之路

一週去一次教會後,在那邊交到了幾個跟我年齡差不多、甚至有同一屆的好朋友,看他們在準備學測,就有一種,好像可以試試看的感覺。這些同儕讓我有歸屬感,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麼糟糕,有勇氣可以往下一步走。

後來我就自學開始準備學測,第一年只靠自己考得很爛,第二年我就去報了重考班,就是課程排滿滿還要去自習的補習班,進入一個滿高壓的環境,我覺得也是給自己一個測試,感覺如果我能適應,應該就能回到學校,那時候賴聖洋老師還特別去跟重考班的主任談話,讓主任知道我的狀況,所以我在裡面壓力也沒那麼大,撐過重考那一年,考上了高中,我也順利回到校園,之後沒有再出現拒學的問題。

大二之後,陪伴者這邊開始草創,我就回來打工,大學畢業後也在陪伴者做了三年全職的學習輔導員和主任,我在陪伴者看到好多跟我以前一樣,拒學困在那裏的孩子,也是因為這些經驗,我也希望自己以後能當助人者,研究所才考了心理諮商所,希望以後能幫助更多人。

至於國中拒學時一直困擾我的焦慮感,其實是一直到大學,我已經有了足夠的力氣,才慢慢地抽絲剝繭去看看,當年困住的自己怎麼了,我現在才能說出這些,如果是在拒學的當下,甚至到高中的時候,可能只會說:「我覺得很煩。」我也才看到,拒學的本質是逃避,但即使我走過來了,剛到陪伴者工作的時候很菜,會跟拒學的孩子說:「你不要逃避了。」當然一點用都沒有,用講的完全沒有用,我也才體會到以前老師面對我的心情。

拉住我的力量三:媽媽長出自己的力量

大學之後,我也試著跟媽媽聊,拒學的時候她的心情,就是很無奈、很痛苦,媽媽心裡也會想說:「啊!那要養兒子一輩子嗎?」然後就會一直把我往學校推,但這種想要掌控我的意圖,讓當時敏感的我非常反抗,衝突就很劇烈。

因此後來媽媽去了教會、成為基督徒,那時她應該是很徬徨,剛好信仰給她依靠,媽媽跟教會的人接觸之後,會比較關注我健康等,不會一直推我去學校,緊繃的感覺就鬆動了,或者是當她焦慮我的事情,就會想說先交給神,她有自己生活的重心跟相信,讓我也會覺得比較輕鬆,所以後來媽媽邀我去教會小組,我就比較願意嘗試。

加上後來我在陪伴者看了許多拒學的孩子,有一個感想,就是當孩子拒學時,家長更要先幫助自己。

我自己的觀察,每個小孩難免在校都會跟同學、老師有衝突,但是拒學的孩子,大部分回到家裡面不知道怎麼表達,或是家裡的氣氛沒辦法讓他處理學校的壓力,甚至這些壓力不被重視、也沒被聽見,孩子一直處於無助的狀態下內耗,怎麼轉都出不來,就可能會產生拒學的狀況。

我要給拒學孩子的家長很多鼓勵,家長應該滿委屈的,只是要孩子去上課,小孩瘋狂反抗就算了,大家還要檢討家長的教養方式或批判家長太寵孩子之類,然後又要擔心孩子未來怎麼辦,真的是很痛苦。我會覺得如果孩子拒學了,家長要先會尋求幫助,輔導老師、心理諮商師,或是像陪伴者專門陪伴拒學孩子的機構,都可以,如果可以的話,去認識其他拒學孩子的家長,會有很多心理上的連結和實際上的幫忙,整個心境會比較不一樣,不會那麼苦,家長自己去諮商也很好,總之要先幫忙自己,有時候家長強大起來,其實也沒特別做什麼,小孩也會改變,家庭氣氛是互相影響的。

拒學的時候我每天都很絕望,覺得沒有人懂我,因為有了信任的對象,讓我能慢慢離開內耗的狀態。這對學校、孩子和家長來說都真的很難,但我相信持續做,孩子一定會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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