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被秩序改變的《廢物故事》

(德國之聲中文網)在NewGen柏林華語青年電影節的放映廳裡,紀錄片《廢物故事》不經意的自嘲和黑色幽默讓觀眾們頻頻忍俊不禁。這部由非科班導演拍攝的影片一舉入圍了2022年西寧FIRST青年影展的主競賽單元,並獲得了觀眾投票的最高評分。今年11月在德國柏林的放映是導演在歐洲嶄露頭角的第一次。

《廢物故事》

"大海綿"是影片主人公的暱稱。四周塞滿了舊家具和盆盆罐罐,海綿的腦袋枕在扶手上,一團橫在木頭長椅上龐大的軟綿綿的身體讓整個房間顯得更加擁擠。他眯著眼睛端著手機,一副似睡非睡的樣子。

刻意躲避人群和父母,海綿是一個喜歡在深夜的縣城裡四處游蕩的輟學少年和說唱歌手。獨自生活在那個集錄音棚和直播間為一體的老單元房裡,吃飯、發呆、寫歌、錄歌、直播是他全部的生活。

過度肥胖和常常暴躁得高呼著"Keep real"(保持真實)的搞怪形象讓海綿吸引了不少關注,"就算是賣醜也行啊,只要能出名!" 在直播間裡一頓破口大罵後,海綿按下結束鍵咧嘴一笑:"嘿!又漲了十幾個粉,他們就愛看我發飆。"

然而抖音裡賺得錢非常有限,海綿常常得掰著手指頭算自己的直播收入,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在手機裡搖獎,能搖出個一塊兩塊也是好的。

在夜深人靜的縣城裡一些空巢老人和其他形單影只的人偶爾會遇到海綿。每每這時,他叛逆的形象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憨態可掬的樣子常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書寫普通人的生活

在人口十幾萬的甘肅隴西,在沒背景又擠不進高端教育軌道的情況下,一邊做著出人頭地的夢,一邊搗鼓點零碎的錢打發日子,小地方年輕人的生活大都如此。

記者問導演鄭儀飛(以下簡稱小飛)是否在借助電影來展現社會和現實對小鎮青年的局限,他斬釘截鐵得回答:"這個事情我們沒得講,因為我們就是社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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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飛是一個曾經在電影圈裡打雜工的農村小子。他的節奏和氣質跟海綿截然相反,一個穩重安靜,一個不羈隨性。在《廢物故事》裡他坐在海綿身邊,除了偶爾幾句淡泊零散的對話以外,仿佛跟攝像機融為了一體。那些似乎不願表達出來的熱烈被海綿唱進了歌裡,而小飛卻總是若有所思得面帶微笑。

"我對我表達的東西沒有什麼正面或負面的預設,也不知道觀眾看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小飛接著說,"我不覺得我在講一個充滿正能量的故事,甚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認為我拍的東西很灰色很壓抑,但電影出來以後,很多觀眾都被海綿堅持自我的生命力所打動了,他們看到了一個不願意向一般生活妥協的人。"

許多當代的中國紀錄片導演似乎都覺得一個人生活的事實、存在的事實本身就是一部社會故事,不厭其煩得去討論和分析政治或社會問題沒有意義;小飛也是這樣。

"人活著能留下點什麼就挺好的,我就是想紀錄一些普通人愛過、哭過、笑過的痕跡。至於那些犯禁忌的(話題)不是我的興趣所在。"

以紀錄中國底層社會而知名的導演王兵(代表作《鐵西區》、《死靈魂》等)曾公開地表達過他無意卷入政治的態度。2008年華語獨立影像資料館的記者問他作為電影工作者在中國的現實面前是如何理解自己的角色的,王兵回答了三個字“很尷尬”,並隨即話鋒一轉道:“這個時代需要的是順從。”

拒絕被時代的秩序改變

頂著一個大面梨似的臉龐,配著脖子上紅黃相間的圍巾和腦袋上的小絨帽,海棉站在深秋的濃霧裡活像一個捏得花花綠綠的白面人兒。

在旁人來看一無是處的他是導演小飛眼中的明星,他為海綿辯駁道:"他跟那些花哨的Rapper們(說唱歌手)不一樣!海綿是當年全縣第一的音樂生,選擇說唱是因為是他覺得這是一個最直接、最平民的表達,他不需要其他,嘴巴就是樂器。"

對一些社會話題他和海綿雖然交換過感受也發過牢騷,但小飛覺得這些事明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所以沒有剪進紀錄片裡。"我不想做分析,大家可以用自己的經驗去彌補那些看不見的東西,這也可以說是我的創作態度。"

在小飛的電影裡隴西的天從沒晴過,西北厚重的黃土跟酷炫的嘻哈(HipHop)夢想也仿佛南轅北轍。海綿生活的隴西縣原是"國家貧困縣"之一,直到兩年前才正式脫貧。一個人默默得徘徊在鼓樓腳下的他喃喃自語:"好像因為大家都走了,我才必須要留下。"

五年的時光,導演小飛跟著主人公海綿在隴西灰蒙蒙的天空下游來蕩去,也在白雪紛飛的嚴冬裡步履蹣跚。也許不順從就是《廢物故事》對這個社會的態度,而且在這一點上他們可能比很多人都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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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n 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