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幕後】平反冤獄逼出老鴇 記者也可行俠仗義

1986年3月1日，寒流來襲，原本在台中港茫然度日的我，又被調到豐原，首日就跑縣議會議長選舉新聞，國民黨提名副議長人選落敗。

隨後的日子，人生地不熟，每天像無頭蒼蠅，跟著其他記者跑。經常吃完中餐，回到六個不同媒體記者共租的辦公室抄稿，傍晚四點，趕著把稿子送到火車站託寄後，大家開始打起麻將，我就這樣混了三、四個月。

民眾血淚陳情  拒送小狗被送管訓

《台灣時報》因經常報導黨外新聞，被認為比較敢衝，編輯部常接到民眾血淚陳情書，訴求平反冤情。當年七月，編輯部接到豐原一位張姓民眾陳情，立即轉交給我處理。

還是菜鳥的我忐忑不安的到張家採訪，有點口吃的張先生激動指出，他年約五十歲的哥哥，因拒絕將初生小狗送給管區警察，竟無辜被「一清專案」以流氓移送管訓。

我跟著張先生又去訪談幾個了解內情的鄰居，大家都認為有冤情，我立即將這則獨家新聞發出。隔天見報後，我拜託《中國時報》記者章樹岷，陪我到縣警局追蹤查證。馬鑫昌局長在局長室很客氣接見我倆，強調「一清專案」是經由調查局、縣警局、憲兵隊及警備總部共同背書，辦案絕對公平公正，不會無緣無故抓人入獄。

馬局長為表示誠意，還特別從鐵櫃取出卷宗檔案，向我證實張先生的哥哥所犯罪行資料。結果我拿到手上一看，卷宗資料所列七樣罪行，洋洋灑灑，實際只有三件，竟是連續幾次晚上在家喝醉酒，翻桌大鬧，嚴重吵到鄰居所致。

喝醉翻桌吵到鄰居 一清專案伺候

仔細翻看無誤後，我立即提出質疑：「三次在家喝醉酒吵到鄰居，就要被以流氓名義移送管訓嗎？」 馬局長看我不識相，認為他都將秘密卷宗讓我看了，竟還質疑？他聲音也大了起來，有點惱羞成怒，章樹岷趕緊出面打圓場。

回到辦公室後，我當然很不客氣的揭露卷宗內容，批評此案不當之處。報社編輯把這則新聞做的很大，放在地方版頭條，後來，立委許榮淑服務處也主動表示關切。

幾個月後，張先生帶了一瓶酒，和他甫出獄的哥哥來找我，感謝我主持正義。台東監獄的證書寫著「在獄中表現良好」，因此提前釋放。一清專案被抓的流氓，沒有兩三年以上苦牢，哪有可能放出？我想，一則他真的冤枉，另一方面，新聞報導引起重視確實有關。

強索小狗未遂，濫扣他人罪名的管區警察，事後是否被處分？包括調查局、縣警局、憲調組及警總，共同背書將張大哥以流氓移送的承辦人員和主管，有沒有責任？在那戒嚴時期似乎沒人查辦。

在我連續幾天寫這新聞的時候，其他警政記者都沒有跟進，只有我敢得罪警察局長。事後，我也不懂得深入追根究底，寫後續新聞發展，只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不久，我似乎稍有知名度了，豐原市鐮村里里長主動找到我，表示他鄰居有一位七十多歲老阿婆，孤苦無依，每天都在家裡，竟無緣無故被檢察官以私娼館老鴇身分起訴，盼《台灣時報》主持正義。

我和里長到老阿婆家中實地探訪，里長更拍胸脯保證阿婆不可能經營私娼館，我乃到移送本案的豐原警分局進行查訪。問了幾個現場去抓私娼的員警，竟都支支吾吾，似乎其中藏有玄機。

衝私娼館老鴇溜了 同名同姓阿婆受罪

原來，豐原分局某警官率三名制服員警，前往潭子鄉查緝私娼館，現場抓到幾名私娼，老鴇和保鑣留下姓名後，卻跑掉了。警察做完筆錄，貍貓換太子，竟將同名同姓的七十多歲阿婆，檢附其戶籍地址函送法辦。

老阿婆接到地檢署兩度傳喚，在偵查庭內什麼都不懂，以證人出庭的員警，則都舉證阿婆就是現場逃逸的老鴇無誤。檢察官未經深入調查，就將阿婆草率起訴，法院即將開庭審理。

我寫成七、八百字的新聞稿後，影印多份給其他報社警政記者。當然，我也電話告知常照顧我的章樹岷，《聯合報》老尹聽到風聲，立即趕來拿一份影印稿。章和老尹不敢大意，傍晚又親自到阿婆家跑一趟，除了拍照，也更深入的採訪。

在報禁時代，兩大報獨領風騷，誰都漏不起重大社會新聞。第二天，《中國時報》、《聯合報》都放在全國版頭條，《台灣時報》則是中部版頭條，其他小報也有報導，都是改寫我的稿子。

真老鴇投案真相大白 記者也可行俠仗義

新聞見報後，警政單位相當重視，要求縣警局澈查，相關員警都飽受壓力。當天上午，我持續到分局採訪，結果發現原先跑掉的保鑣，已到分局做筆錄，證實鐮村里老阿婆並非老鴇。到了下午，我發現原先的筆錄內容卻被竄改，又是一條新聞。

第三天，我再到分局，那名率隊的警官對我很不諒解，認為事發至今，我沒必要每天追這個新聞，害他們被處分。

過了幾天，真老鴇終於主動在台北投案，《中國時報》、《聯合報》從台北發出新聞，也將真老鴇照片登出。這五十多歲婦人，與七十多歲老阿婆比較起來，根本南轅北轍，幾個員警竟昧著良心指證，實在可恥。

隔日，《中國時報》社論以「真假老鴇案」為題，深入探討台灣人權問題，我爽的不得了，覺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台中法院數日後開庭，以真老鴇已投案為由，還給同名同姓老阿婆清白。

雖然沒什麼警政新聞經驗，但跑過「一清專案」冤獄與真假老鴇案，我開始真正體會新聞可以行俠仗義，也感謝章樹岷在這兩起新聞事件過程，給我許多信心與聲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