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幕後】懷念記者廖志坤 遙想當年雄姿英發

廖志坤已去世二十多年了,1996年六月,他開車前往苗栗縣南庄採訪新聞途中,被砂石車撞落山谷,送醫急救不治,得年三十歲。
我擔任彰化縣採訪召集人第一年,國立藝專畢業的志坤來《台灣時報》當記者。剛開始,我請他先跑鹿港、溪湖區,訓練成熟後,負責轄區最廣的北斗、二林區。工作量加重,路途更遠,他則任勞任怨,視為一種磨練。加上年輕有活力,文筆好,具攝影技巧,待人處世有禮,很有人緣。
視如兄弟無話不談  頗有知己之感
家住高雄的志坤小我八歲,在工作經驗及人生歷練,我是「善待問者」,他是「善問者」,我們有如兄弟無話不談。想當年初出茅廬的我,也是經常請教台中市特派員王錚,不論我問什麼,特派員都毫無保留。志坤很像當年的我,令我頗有知己之感。
晚上截稿後,我們常留在辦公室閒聊,也談工作、人生、愛情、理想、政治等。他有一位青梅竹馬女友,偶而假日北上約會,女友也多次來彰化,兩人感情濃厚。他借住鹿港姨丈家,因父親已去世,母親只有他一個孩子,期許他頗深。
志坤外表斯文,戴著深度近視眼鏡,個性溫和,教養好,不曾口出惡言,新聞處理也不像我那麼尖銳。我曾建議他:「當一個記者,有時候要生氣,雖然不若文王一怒而安天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一種生氣。」志坤微笑的說是。
書生與惡人幹上一架 從此勇敢成熟
跑了近兩年新聞,志坤已是彰化縣採訪大將之一,某天傍晚,他從北斗回到彰化辦公室,臉上掛彩,襯衫也被撕破。我很驚訝問怎麼了?他心情平靜說:「下午在民眾服務站,和主任打了一架。」
原來,他寫了一則有關國民黨的新聞見報,中午用餐後,循往例繞往北斗民眾服務站。未料剛進辦公室,就被國民黨主任碎碎唸,認為是負面新聞,他當然不爽,兩人因而抬槓,不多久更激烈扭打起來。
國民黨主任人高馬大,他也不遑多讓,雙方均掛彩,就結果論,志坤稍贏。聽完他的陳述,我一則擔心他受傷,一則以喜,喜的是廖志坤生氣了。不再是文質彬彬白面書生,而是面對惡人會憤怒幹架的記者,勇敢且成熟了。
1994年,志坤有機會跳槽《聯合報》,我雖不捨,仍鼓勵他前往。他到苗栗縣任職,負責中港溪線,也就是講客家話的頭份、南庄、三灣,工作表現優異,兩年後即獲頒該報「模範記者」表揚。
轉戰聯合報獲表揚 隔年頭份相見歡
休假時,他偶而回彰化找老朋友,也說《聯合報》苗栗縣特派員治軍嚴格,每位記者都戰戰兢兢,與我的領導方式完全不同風格。他也多次描述南庄之美,一再邀請大家前往一遊。
隔年冬天,我開車載妻和未滿一歲的女兒到頭份找他,一起喝泡沫紅茶聊天。他說明年三十歲,將與女友結婚了,我也預祝百年好合。
1996年六月十三日下午,我進辦公室不久,同事顏幸如一回來就說:「剛在廣播聽到志坤車禍消息,似乎不樂觀,可能晚報會有新聞。」我嚇了一跳,心情沉重,走出戶外,望著遠處的八卦山樹林,祈禱能有好轉消息。傍晚時候,晚報送抵辦公室,說志坤已走了。
南庄採訪遇車禍  車子翻落山谷殉職
他是從頭份前往南庄採訪新聞,在上午九點三十分,行經頭南公路獅頭山麓途中,被迎面而來的砂石車撞及,汽車翻落山谷後,渾身骨折重傷身亡。我看著晚報,不禁熱淚盈眶。
廿六日上午九點,告別式在頭份舉行,場面隆重。我和多位同事及彰化好友,都前往參加公祭。我沒有送到山上,靈車即將出發,輕撫著他的棺木,心中喃喃自語:「如果你仍留在彰化,會有不同命運嗎?」
苗栗記者幫他編了一本紀念文集,包括親戚、同事、新聞同業、照相館和牛肉麵店老闆以及其他好友,每個人都撰文紀念。
我事先也被邀稿,並準時傳真給編者,文中敘述志坤在彰化縣兩年多的日子,他的熱情、認真與人緣備受肯定,也約略提到他和國民黨主任打了一架,顯露他的率真性情。但文集出版卻漏掉這一篇,令我非常遺憾。
或許每個人都說:「中港溪是志坤生命中的最愛!」也包括地方人士對他的疼惜與肯定。我文章卻強調志坤與彰化縣及濁水溪的感情,比較上很突兀,編者可能只好割捨,事後對我抱歉說「稿子遺失」吧!
製作特別專題紀念  播放莫札特安魂曲
過了幾天,我在彰化「關懷電台」主持新聞節目,特別製作紀念志坤專題,邀請幾位記者事先錄音,談他們所認識的志坤。同事顏幸如說:「或許,志坤是上帝派來的天使,當任務完成後,又要回到天國了!」讓我稍微釋懷。
一個小時節目,我也將未登載的稿子唸出,同時播放莫札特《安魂曲》,一樂章又一樂章,有時當談話背景音樂,直到尾聲。
志坤去世後,骨灰置放在獅頭山某納骨塔,連續幾年的六月中旬,我都想約同事去看他,但一直未克成行。每年過了七、八月,想到又是一年未前往,常耿耿於懷。
2002年夏天,我待業在家,某天上午心血來潮,一個人開車從高速公路下頭份交流道後,順著南庄方向路標走。沿途山路蜿蜒,兩旁林木鬱鬱青青,我無心欣賞美麗風景,只想這是志坤車禍前最後一幕幕情景。
只記得紀念文集中,有他生前拍攝的一幅納骨塔遠景照片,但究竟是山上哪間寺廟?行前匆匆,沒有先找出文集,也來不及問以前同事,只好一直往最高處走。
我上次來到獅頭山 ,是1966年唸國小時,還記得要爬一階階登山步道,兩旁則是一間間簡陋商家,其餘則毫無印象,如今卻不自覺的開車抵達最高點的寺廟停車場。
多年後再訪獅頭山 在勸化堂懷念志坤
由於非假日,遊客稀稀落落,我下車走走逛逛,發現這寺廟有一座七層的納骨塔,不確定志坤是否就在這裡?已六年前了,對告別式當天看到的文集照片也沒印象,但彷彿心有靈犀,在納骨塔前靜坐許久。然後,繼續前往南庄市區,在街上散步,到小吃店叫一碗麵,傍晚前趕回台中。
回到家,立即翻箱倒櫃找出紀念文集,確定照片是腹地最廣闊、視野最美的「勸化堂 」納骨塔。新竹堂哥曾國欽當年帶我和二姊來獅頭山,就是爬了數百階才登上「勸化堂」,也是香火最鼎盛的寺廟。
難道志坤冥冥中給了我指標?相隔三十年以上了,我再次登上獅頭山 ,竟然毫無任何困難就找到他。數年後,我又一次到勸化堂,拜託管理員打開納骨塔小門,上樓到志坤靈位前,望著他一張年輕時的照片,回想當年雄姿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