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鋼筆寫高考/徐成文

徐成文

對很多人來講,高考一役,決定了以後的人生方向。

流火的六月,在擠掉了周圍很多同學後,我和另外五名同學,成為了高考第一關的幸運兒(那時高考先要預選)。我們幾個要參加正考的同學,或奮筆疾書,或搖頭晃腦,或緊閉雙目。空氣凝重,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拉弦待發,鹿死誰手,靜待七月。

語文是我的死穴。每次考試,語文總拉我後退,讓我的總成績與第一名相距十多分。

一天晚飯後,紅霞點燃了校園西邊的天幕,偌大的操場,同學們奔跑,散步,追逐,嬉鬧。班主任叫住我:“聽語文老師講,你的考卷總是塗改很多,導致卷面很不整潔。這次語文考試,你肯定因為卷面問題扣分不少吧。”班主任明察秋毫,我的鋼筆早已老態龍鍾,每次考試總是漏墨,把潔白的試卷弄得一臉“花貓”。我小雞啄米,表示高考前一定買一支新鋼筆。

第二天午飯後,我向班主任請假,想去供銷社看看鋼筆,以便回家找父親拿錢購買。我輕鬆地穿過狹窄的青石板街面,徑直朝供銷社文具專賣櫃檯奔去。鉛筆,鋼筆,圓珠筆,一字排開,熠熠生輝,炫目了我許久。那幾支嶄新的鋼筆,挑逗著我的心緒——我的面前,一張黑字白紙的試卷整齊鋪開,我握著鋼筆,工整地書寫一個個方塊的漢字。我在書寫答案,更在書寫未來的燦爛!紮著蝴蝶辮的營業員很友好,給我一一介紹商品。可那些標籤上昂貴的數字讓我不再興奮——我怎麼向父親討要一筆不菲的錢買鋼筆呢?

七月三日,我們回家休整一天,需要帶一些去縣城高考的衣物及現金。驕陽是個火球,懸掛在晴朗無雲的天空炙烤大地。父母在老屋當門的水田裏薅秧草。那方水田,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收成的好壞,決定了來年我們肚皮的鼓癟。不想回家與泥土相依為伴,我要跨進象牙塔,與知識為伍。

一股濃濃的葉子煙飄進屋來。父親首先回家。見我在家,一臉茫然,一臉歡喜。潦草的午餐後,我要離家返校。父親掏出鏽跡斑斑的鑰匙,將那口他視為珍寶的紅木箱子打開,如剝楠竹筍子,將一個塑膠口袋包裹了無數層的紙包解開,取出一疊錢——面值不等,“大”則伍元,“小”則一角。父親怕數量有誤,他將那一疊“鉅款”一一攤開,先讓食指沾一沾碗裏的水,接著搓捏著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腹,角票一疊,元票一疊。清點三次,他滿心喜悅。“這是你上次回來說考試需要的50元錢,收好。”父親不拘言語,他將拿包汗跡浸漬的錢塞給我,沒有說一些“高考成功”的甜美祝福。我本想再找父親要幾塊錢,那支躺在供銷社的鋼筆還等待我去取回。母親卻先我開口——這些錢還是昨天中午你爸去找你舅舅家借的呢!這些年,家中人多勞力少,家裏的負債壓得父母的身子更加低矮。為了供養我們幾個孩子讀書已經不易,我們的學習用品,幾乎是大的傳小的,我實在開不了口向父親要錢買鋼筆。

隔壁張三毛不是前幾天買了一支嶄新的鋼筆麼!他預選落榜,暫時不需要鋼筆做作業吧。路過張三毛家門口,我說明情況,他爽快地掏出插在中山裝上兜的鋼筆。

停靠在操場的客車就將載著我們奔赴縣城的高考考場。同學們很多是第一次去縣城,車沒啟動,大家卻如森林裏的麻雀,鬧翻了車輛。“你下車來一下!”班主任透過車窗,口型加手勢示意我下車。“師生三年,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老師送你一支鋼筆,希望你能用它書寫嶄新的人生!”啊?這不就是我前幾天在供銷社看好的鋼筆麼?班主任怎麼知道的?難道他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怎麼能隨意收下呢?一連串的問號,繞得我不知所措。何況,我已經有了張三毛的鋼筆了啊!“別磨嘰了,快收好,馬上上車!”班主任不容我推脫,把鋼筆塞到我的衣服口袋裏。

三天的高考,我用班主任送給我的嶄新鋼筆,數字,符號,漢字,一字一筆地書寫。暑假裏,我拿到了夢寐以求的錄取通知書,到班主任家玩耍,才知道供銷社那個女營業員是班主任的新婚妻子。

後來,我也成為班主任那樣的老師。每當學生有難,我會上前扶持一把,力量或許輕微,但動機足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