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棒球界的名字 湯米強的故事

文／林煒珽

在美國職棒界，已經有超過五百人動過手肘尺骨附屬韌帶重建手術，也就是所謂的湯米強（Tommy John）手術。這項手術今天已經被認為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過程，但是在44年前，這可是一個沒人能想像的事情。

這個手術是以第一個動刀的大聯盟選手湯米強為名，而動刀的醫生為當年洛杉磯道奇隊的隊醫喬博（Frank Jobe）。之所以會以湯米強的名字來命名，而不是這位了不起的醫生，喬博說：「因為他的名字有兩個名（first name），簡單又好記啊。」湯米強的生涯拿下了近三百勝，而且延續了26個球季，在大聯盟生涯僅次於萊恩（Nolan Ryan）和安森（Cap Anson）的27季。

湯米強從來不是那種像萊恩、巨怪強森（Randy Johnson）讓對方打者望之生畏的強力投手，他靠的是伸卡球的尾勁讓打者敲出滾地球，靠的是驚人的鬥志和拼勁，度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不管是棒球場上的，或是棒球場外的。

湯米強來自印第安納州西部的小城泰瑞霍德（Terre Haute），190公分的他是棒籃雙棲明星，籃球球技好到甚至被知名名人堂教頭羅普（Andolph Rupp）的傳奇肯塔基大學校隊嘗試網羅，而在投手丘上，他的球探報告指出「擁有大聯盟等級的曲球，但是快速球還要多多加強」。湯米強從他爸爸的一位朋友，打過費城人小聯盟球隊的安德魯斯（Arley Andrews）那邊學會投曲球的技巧，這很快就成為他的成名武器，在一場高中的比賽時，有大聯盟球探來觀察湯米，教練特別跟他說：「今天少投點曲球，多投速球，球探喜歡能飆球速的年輕人。」但臭屁的湯米說：「我完全不耍那個想法，我要繼續投Arley教我的曲球。」那場比賽湯米強輸了，那是他高中生涯唯二的敗仗之一，來觀察他的印第安納區球探休特（John Schulte）在報告中寫著：缺少強力的快速球。當湯米強三十多歲時，測速槍這種東西才出現，他的直球大約是84到87英里左右，真的不快，但他還是能在大聯盟生存。

克里夫蘭印地安人隊在1961年簽了18歲的湯米強，在新人聯盟拿到10勝4敗後，隔年升上1A，競爭變強，湯米強赫然發現他不知道怎麼解決打者了。「我每一球都卯足全力往好球帶K過去，結果我老是在球數上落後，常常在三壞球沒好球的情況下，只能用直球投進紅中，就被轟了。」在一堆保送和挨打之下，湯米強找到了救星，當時印地安人隊系統的一位球員教練簡考斯基（Steve Jankowski），「他提醒我，我不是球隊唯一一個在場上的人，我還有八個隊友幫我，一開始只要用八成力投球，保留點力氣給後面的局數。」很快地湯米強找回了控球，也能解決打者了。這年七月印地安人讓湯米強跳級直升3A的傑克森維爾，19歲的他突然間要面對比他年長五六歲的打者，那時傑克森維爾的總教練瓊斯（Al Jones）很照顧他，又教了強一招：捕手手套比哪裡，就往那邊投過去就對了。在半季的3A球季中，他拿下了兩勝兩敗，甚至還在國際聯盟的季後賽拿下兩勝。

不過1963年球隊一開始就把湯米強擺在3A，在瓊斯教練離隊的情況下，他的成績嚴重下滑，只好再回1A調整，結果成績驚人——9勝2敗，自責分率1.61，驚艷的印地安人隊在球季最後把他直接拉上大聯盟，在6場出賽中，20局只失5分自責分，印地安人主帥泰貝茲（Birdie Tebbetts）非常欣賞這位20歲的左投手，稱他的直球『會騙人』，這顆自然下沈的直球不靠球速壓制打者，靠的是尾勁和軌跡。那年印地安人的年輕投手群有23歲的提昂特（Luis Tiant），21歲的麥道爾（Sam McDowell），29歲的克雷力克（Jack Kralick）等人，改寫了美聯的團隊三振紀錄（1018 K）。隔年大家都對最年輕的湯米強期待甚高，開季就進入先發輪值，不過泰貝茲在開季時臥病在床，投手教練雲恩（Earl Wynn，後來入選名人堂）叫強學習滑球，他也乖乖聽話，不過這個第三球種影響了他的投球動作，讓他的控球又開始走樣，2勝9敗的成績，讓湯米強又回到小聯盟調整。

回到傑克森維爾的湯米放棄滑球，重拾雙球種的投法，也重新找回球威。但印地安人已經失去耐心，在1965年一月在一筆三隊交易案中，強被送去芝加哥白襪隊，當時的白襪隊是一隻有競爭力的球隊，連續兩年在分區排名第二，湯米強逐漸成為球隊先發輪值的固定班底，在白襪時期的前四年，湯米強年年進步，1968年甚至入選了美聯明星隊，但八月時發生了他職棒生涯的首度傷勢，他在一場和底特律老虎的比賽中，往強打者麥克奧利夫（Dick McAuliffe）頭上招呼了一球，讓麥克奧利夫直接往投手丘衝過去，兩人扭打時，湯米強的左肩脫臼了。等他傷好了後，成績往下滑，健康狀況也開始出問題。在一場完投完封之後的隔天早上，湯米發現他的左手痛到來刷牙都有問題，搞到他得要把手擺在洗手台上固定住，然後以臉就手，靠著擺頭刷完牙。這個痛就只有一陣子，沒有復發，而和後面真正的大傷，強說「這只是酸痛的程度而已。」此時白襪隊也走下坡，1970年還輸了隊史最差的106場，而湯米在1971年只有13勝16敗，自責分率3.61，是他在芝加哥時期最差的一年。

隔年湯米強被交易到洛杉磯道奇，這成為他生命的轉戾點。此時他的生涯戰績不過84勝91敗，大概就是個輪值中後段等級的投手，他覺得他的球速不夠快，出局要靠變化球。不過他生命中的貴人出現了，時任道奇投手教練的亞當斯（Red Adams）告訴湯米強要相信自己的速球：「亞當斯告訴我，你有很不錯的直球，就算它不會創下什麼球速紀錄，但它有尾勁，你可以靠它解決很多打者。」這年湯米強帶著11勝5敗的戰績來到九月底，在巨人世仇之戰中，強在本壘的攻防戰中撞傷了左手手肘，這下讓他投球的手肘骨頭移位，關節發炎，只好提前封關，並由喬博醫生動刀清創，開始了兩人名留青史的連結。

1973年湯米強的16勝創下生涯新高，1974年他更儼然已是道奇的王牌投手，準備要率領球隊挑戰睽別七年，在傳奇左投考菲斯（Sandy Koufax）退休後就沒打過的季後賽，一切都意氣風發之時，卻發生了當時投手的死刑。7月17號，迎戰蒙特婁博覽會隊的晚場比賽，31歲的湯米強當時是聯盟的勝投王，自責分率僅2.59，但國聯明星隊的總教練貝拉（Yogi Berra）卻沒把他選進明星隊。多年之後，湯米強承認他的確對此決定感到憤怒。

在第三局，道奇以4比0領先，湯米面對一個迷你危機，無人出局，博覽會攻佔一二壘，輪到布萊登（Hal Breeden）。湯米強其實並不擔心，因為布萊登是個絕對拉回型的打者，他有信心用伸卡球讓他打出個滾地球變雙殺。一好一壞時，當湯米強終於要用這顆武器時，改變一切的事情發生了。

當球出手時，「我感覺到這輩子最奇怪的感覺」，他的左手突然沒力了。「當我的手往後彎曲，準備要使力時，怪事發生了，我覺得我的左手跑去別地方了，我的身體持續往前，但我的左手卻飛到右外野去，跟我身體分家了。」這球離好球帶差很多，但湯米強除了莫名的無力感和手肘內傳出來的啪啪聲外，沒有感覺到痛，動動看，同樣也不會痛，湯米決定繼續投，還是一樣的伸卡球，結果是同樣的結果，大壞球，手沒力，但他聽到到奇怪的聲響，好像兩個硬物相撞的感覺。湯米強說他還是不會痛，但他知道他受傷了，他馬上叫道奇總教練亞斯頓（Walt Alston）來投手丘把他換下場，當強回到保健室時，他還不知道他即將改變棒球歷史。

之前兩次受傷，強都很快就能痊癒，而且他當年肩膀脫臼時，他拒絕開刀，照樣沒事，所以他覺得這次應該也沒問題。喬博醫生初步診斷找不出哪裡出錯，就建議強先冰敷，觀察看看。但幾天過去了，狀況越來越糟，他手肘兩次的抽筋感加劇，讓他手臂無法合攏，會不自覺地像雞翅般張開。喬博幫他照了X光，但還是無法確定他韌帶的受創程度。喬博推薦的手部專科醫生也只建議『休息＋在家治療』的消極療法，讓道奇和湯米強都很著急。

一個月過去了，道奇正為季後賽奮鬥，急需他們的王牌投手歸陣。八月中時，湯米強飛到紐約去跟球隊會合，他想要試投打擊練習看看，但手一樣沒力，怎樣都投不到本壘板。情急之下，強請防護員幫他手肘纏上繃帶固定，就像是籃球選手扭傷腳踝後還想上場時那樣。這招有用，他終於能控制球的進壘點，但是力量還是沒回來，球速比受傷前還是差一大截。他知道他這季玩完了，他馬上打電話給喬博醫生，「我們開刀吧。」

喬博和湯米強在七月就討論過此事。在七十年代前的運動員都相信一旦動刀，就代表你職業生涯被判了死行，所以不管是肩傷、肘傷、膝傷，大家都是用冰敷等消極治療。不過站在喬博的專業立場來看，這手術不是新的發明，其實在一般人身上已經行之有年，只是尋常人多半是動手腕或其他部位，而不是手肘，喬博已經想像把這手術用在手肘上多年，就將這構想提出。湯米當然一開始抱持抗拒想法，但很快地他了解如果不動刀，他毫無機會重回大聯盟，基於對喬博醫生的信任，湯米強賭了。

在1974年9月25號，喬博進行了這項改變棒球選手命運的三小時手術。因為投手的長年消耗，湯米強的左肘已經磨損殆盡，補無可補，喬博得要臨機應變，借用他右手腕的一段韌帶，日後他還因此被取了『世界上首位右投的左投手』封號。當湯米醒來的時候，他發現不只他左手有繃帶，右手也有。

不過這手術並沒有完全成功，它造成了局部的神經受損，讓湯米的手萎縮成一個爪子狀，手指無法伸直，部分還失去知覺。兩個多月後喬博只好動第二次刀，總算讓他恢復正常。但接下來的復健才是苦差事，「我非常努力，一個禮拜七天，努力投入喬博醫生設計的復健運動，我可不想事後回想這一切，懊惱『如果我在1975年再努力一點，我說不定就可以復出了。』」隔年春訓，湯米加入道奇的訓練，什麼都練，就是省略正式練投，只能投投打擊練習。「我把我受損的手指跟我好的手指綁在一起，這樣我就可以握球了。」在每天的隨隊練習結束後，他還繼續自己的練習：對著水泥牆投球，「整整六個禮拜，每天我都對著牆投球。就像是個隱喻一樣，那就是我要突破的牆。我拿四五顆球，對著牆K，然後撿起來，繼續投，直到我疲累為止。那樣子其實有點可悲，一個曾經是大聯盟的投手，居然像個小男孩在自家後院一個人玩球一樣，對著牆自投自撿。」他為了恢復握力，從科學黏土到高爾夫球的球心都嘗試使用。所有枯燥無聊的練習，都是為了重回投手丘的目標而努力。

好不容易，湯米強的身體有反應了。六月時他的兩根麻痺的手指恢復知覺了，七月他嘗試牛棚練投，他手臂的力量回來了，隨即參與打擊練習，隊友和教練都對他的狀況嚇一跳。道奇開心地把湯米強送去亞利桑那聯盟試試看，結果在1975年的9月29號，就在動刀後整整一年又四天，湯米首度在正式比賽中站上投手丘，他投出了完美的三局，39球，四個三振，還有一堆滾地球。

1976年球季，湯米強正式回歸大聯盟，先發了31場，投了207局，拿到10勝10敗，自責分率為很不錯的3.09。再隔一年，已經34歲的湯米強，帶著左手肘上清晰可見的刀疤，投出了20勝7敗，自責分率僅2.78的明星球季，在該年國聯的塞揚獎投票，他的票數僅次於名人堂巨投卡爾頓（Steve Carlton）。

從76年到81年（是湯米強的34歲到38歲球季）這六年中，他的成績為99勝53敗，自責分率平均3.06，共有64次完投，16次完封，平均每季吃235局（將1981年因球員罷工而縮短的球季也換算進來）。這六年中湯米強打過三次世界大賽，拿下2勝1敗，自責分率2.67。

湯米強一路投到46歲，1988年他在洋基投出9勝，隔年他以無約身份參與洋基春訓，居然最後成為洋基開幕戰的先發投手。不過當洋基五月跟湯米強解約後，他終於在九月宣佈退休：「我自認還可以投下去，但這已經是年輕人的比賽了。」

湯米強的大聯盟生涯一共延續了26個賽季，拿下288勝，是在1900年後未晉名人堂選手中第一名，而他的耐投，5成55的勝率及3.34的生涯自責分率，在史上排名第67位，超過了名人堂投手威爾奇（Mickey Welch）、霍伊特（Waite Hoyt）、法勃（Red Faber）及芬格斯（Rollie Fingers）等人。奇怪的是棒球作家們居然沒有讓這樣的傳奇投手進古柏鎮，尤其當你考慮到這兩個字的名氣和他生涯不可思議的轉折，288勝中的164勝是在動過手肘尺骨附屬韌帶重建手術後拿下的（56.9%耶！），實在有失公道。不過沒關係，起碼TJ這兩個字，早已成為改變棒球界的一個單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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