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新新聞】外籍看護工早供不應求 放寬巴氏量表也難解的長照問題不只是缺工
政府日前宣布擴大免評巴氏量表得直接申請聘僱外籍看護族群，並宣稱相關政策將於1個月內上路，令許多失能家庭喜出望外。然而在人口老化、少子化與疫情衝擊下，移工人力早就供不應求，如今可以請外籍看護工的人驟然爆增，對於有需求的家庭看起來是好事；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增加的人力究竟要從哪裡來？政府卻未清楚交代。更別提屆時因疾病嚴重程度高而相對難照顧的病人，請不到外籍看護的困境，恐怕只會更嚴重。
巴氏量表是申請聘僱外籍看護工的重要依據，一般情況之下，病人須在家屬陪同下親赴醫院接受醫師評估，在內含10大項、總分100分的生活自理能力評估中，獲得35（含）以下（分數愈低代表自理生活能力愈差），才能取得申請聘僱外籍看護工的資格。
侯友宜主張符合一定年齡或疾病條件的老人不用評巴氏量表
但在上述大原則之下，還是有一些「例外」。例如考量國內人口老化快速，8、90歲甚至百歲長者愈來愈多，這些老老人可能暫時還算硬朗，故巴氏量表評分無法達到35分（含）以下，但隨著年邁導致各項生理機能退化，若身邊無人照料，還是令人擔心。故2015年起，政府又放寛80歲以上老人巴氏量表60分（含）以下、85歲以上老人巴氏量表在10大評估項目中任一項顯示失能者，均得申請聘僱外籍看護工。
國民黨總統參選人侯友宜日前提出「80歲以上取消巴氏量表」以及「70歲以上二期以上癌症患者取消巴氏量表」的政見，顯然就是在上述現行特別針對老老人放寛的巴氏量表政策上加碼。因為現在老老人要請外籍看護只是巴氏量表的標準比較寛鬆，侯友宜的主張則是符合一定年齡或疾病條件的老人，連巴氏量表都不用評了。
果不其然，侯友宜政見一出，立刻被衛福部長薛瑞元「打槍」，他說：「以特定疾病別（癌症）區分是否需要接受巴氏量表評估並不妥當；另同是癌症病友，卻以70歲為區分門檻，也同樣有問題。」
薛瑞元沒有說出口，但想必多數人也有的疑問恐怕還包括，年逾八旬雖屬高齡無疑，但80歲仍如一尾活龍的老人也多得是，如果他們只是因為經濟寛裕，連基本的巴氏量表評估都不用做，就可以聘僱外籍看護工，這樣真的公平嗎？
政策轉彎，執政黨「打槍」侯友宜後跟進
話雖如此，總統大選在即，在野黨總統參選人繼排富全額補助老人健保費之後，再度提出有利吸取老人選票的政見，執政黨也不敢怠慢。主管機關衛福部及勞動部隨即於9月12日召開諮詢會議，邀請專家學者、病友團體共同討論，在年齡與特定疾病別不應被視為免評巴氏量標準的前提下，該如何做才能兼具公平與公正性。
事實上，在此次會議討論前，現行規定已針對平衡機能障礙、智能障礙、植物人、失智症、自閉症、染色體異常、先天代謝異常、其他先天缺陷、精神病、肢體障礙、罕見疾病、多重障礙等12項特定身心障礙類別重度以上患者，得免評巴氏量表，即可直接申請聘僱外籍看護工。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在罕病部分，過去在政府公告242項罕病疾病病類中，竟然只有運動神經元（又稱漸凍人）重度以上患者，得免評巴氏量表。肢體障礙部分，也僅限運動神經元及巴金森氏症重症以上患者得免評巴氏量表。在失智症方面，還能四處趴趴走卻動輒可能忘了回家的路的輕度患者，往往比重度患者還難照顧，卻無法比照重度患者免評巴氏量等，都是現制常被詬病之處。
擴大免評巴氏量表族群，受惠族群估計達60萬人
因此，衛福部與勞動部此次擴大免評巴氏量表族群，會前便定調朝增列特定身心障礙類別的方向討論。而一場會議下來，最後除決定在原有12項重度以上特定身心障礙類別之外，另增吞嚥障礙中度以上、呼吸障礙重度以上2項障礙類別；失智症放寛至輕度以上；罕病及肢體障礙放寛至不限病症重度以上。此外，只要是持續使用國內長照服務達6個月以上者，日後也都可以免評巴氏量表。以上受惠族群估計達60萬人。
「過去罕病只有漸凍人重度以上得免評巴氏量表，真的很不合理。」罕病基金會創辦人陳莉菌表示，罕病多為遺傳性疾病，且礙於絕大多數罕病現今醫療都無治療方式，也沒有任何藥可吃，以致於患者無論任何年齡一旦發病，病程幾乎註定會不可逆地持續退化，家屬也必須就此擔負起24小時不眠不休的照顧責任。所以，對許多罕病家庭來說，外籍看護工的角色不僅是需要，更是必要。
但被列入特定身心障礙類別只是得免評巴氏量表，換言之，未被列入的患者若還是有需要聘僱外籍看護工，也不代表就一定不能如願，只不過患者必須在家屬陪同下親自跑一趟醫院接受巴氏量表評估罷了，這真有這麼難嗎？
漸凍人協會社工部主任蘇麗梅表示，以漸凍人患者的情況為例，很多罕病患者一旦疾病發展至中重度以上，不要說行動，就連「移動」可能都會因為必須隨身帶呼吸器等維生器具而備顯艱難；此外，漸凍人的免疫系統多很脆弱，到醫院候診、評估，都會增加感染的風險，這對家屬來說，確實是很大的體力與精神負擔。
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還得到醫院接受巴氏量表評估
蘇麗梅進一步補充，漸凍人患者都很希望爭取免評巴氏量表，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以現行巴氏量表的設計與評估方式，有時未必能完全反映患者確實需要全天候照顧的事實。
舉例說，多數漸凍人都是由四肢開始發病，以致於相當比例的患者即使仍屬發病前期，大腦思緒還是非常清楚，對於尿意與便意的控制能力也與健康人沒兩樣，「但此時患者可能因手部肌肉嚴重無力，已無法自行脫下褲子或拉下拉鍊方便了。」但回到巴氏量表的評估內容，在排便與排尿控制這2項的評分中，關鍵字都與「失禁」有關，但若部分醫師主觀上並不認為無法自行脫下褲子或拉下拉鏈就等同失禁，患者可能就無法通過評估。
做為罕病242種疾病病類中，過去唯一被「青睞」納入重度以上免評巴氏量表的漸凍人患者，尚且有這麼多無奈，真的很難想像其他疾病類項的罕病病友，過去為了申請外籍看護工而不得不接受巴氏量表評估時，過程中所受的煎熬。
以多數民眾因為看了改編自真人真事的日本電影《一公升的眼淚》與台灣電影《帶一片風景走》，因而相對比較熟悉的小腦萎縮症來說，以目前的規定，這代表過去即使是像片中主角飾演的患者，因小腦持續萎縮導致須靠輪椅代步，接著出現肢體僵硬、口齒不清、吞嚥困難、視力障礙、癲癇頻繁發作等各種神經學症狀，後期甚至須全天候臥床，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若想聘僱外籍看護工，可能還是需要勞師動眾到醫院接受巴氏量表評估。
全國罕病患者總人數約1.6萬，絕不僅有370人
罕病基金會副執行長洪瑜黛表示，因事前不確定政府的政策要放多寛，基於爭取權益也應符合理性的原則，該會原參考政府依《病人自主權利法》「病人疾病狀況或痛苦難以忍受、疾病無法治癒且依當時醫療水準無其他合適解決方式之情形」定義，以及長期服務病友的經驗，提出了脊髓性肌肉萎縮症（SMA）、小腦萎縮症、亨丁頓氏舞蹈症、芳香族L－胺基酸類脫羧基酶缺乏症（AADC）等14種特別需要全天候24小時照護的罕病病類，希望至少這14類重度以上的罕病病友能夠納入免評巴氏量表。
那最後會議結論是日後罕病不限病症重度以上患者，都得以免評巴氏量表申請僱用外籍看護工，這是否比罕病團體原本要求的還要放得更寛呢？
洪瑜黛說，「從字面上看來確是如此。」但當會議資料提及，目前罕病重度以上患者人數只有370人時，她就意識到，這其中恐怕有很多身分認定與執行面的問題有待釐清。因為，以目前全國罕病患者總人數約1.6萬人，疾病嚴重程度達重度以上者，絕對不可能只有370人。
原來問題出在截至目前為止，勞動部使用的免評巴氏量表特定身心障礙類別，竟然還是根據舊制的身心障礙手冊分類（上述370人的計算依據就是這樣來的），而在新制的身心障礙手冊分類中，罕病患者除非能在第一輪就進入心智障礙、眼耳感官功能障礙等8大類障別內，就只能申請包括罕病在內的「其他類」障別，且一律只能拿輕度身心障礙手冊。結論就是，現在根本就沒有「罕病身心障礙重度以上」這樣的認證管道，自然也就沒有這樣的患者存在了。
外籍看護工也不想挑選的雇主
洪瑜黛強調，罕病團體很感謝政府願意讓罕病不限病症重度以上都免評巴氏量表，但也擔心因為失能鑑定與社會福利提供規劃分屬長照司與社家署，又事涉外籍看護工聘僱，勞動部的認定及政策配套也很重要，故懇請政府執行政策時務必注意「罕病身障重度」不等於「罕病重度患者」。而最保險的認定方式，就是應確保只要取得重度以上身心障礙手冊，且其手冊背後疾病碼（ICD）為罕病者，就能免評巴氏量表。
相較於罕病患者從過去到現在的困境，在外界看來，失智症患者應是僅次於只要持續接受6個月國內長照服務的民眾之外，在此次放寛政策中獲得政府最多關愛眼神的一群人。因為以後只要是失智症輕度以上的患者，都能免評巴氏量表申請聘僱外籍看護工了。
台北市立聯合醫院和平院區失智症中心主任劉建良表示，外籍看護工在台灣人力市場上早已供不應求，現在可以取得僱用資格的人更多，恐怕只會導致更多的人空有僱用資格，現實情況中卻就是請不到人，「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外籍看護工也是可以選雇主的，而很多看護工只要一聽到要照顧的是失智症病人，馬上就會退避三舍。」
84歲張阿嬤1年多前確診罹患失智症，雖然目前只是輕度，但阿嬤只要出門，還是經常會忘了回家的路，弄得家屬人仰馬翻。偏偏數月前阿嬤在外遊蕩過程中，又不慎摔斷了2根肋骨，至此就更加需要全天候的照護了。
「洗工」頻傳，移工將看護工作當做跳板伺機轉任
以張阿嬤的年紀與疾病狀況，取得僱用外籍看護工的資格完全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媒合」，就像劉建良說的，目前外籍看護工完全是勞方市場，以致於看護工可以優先挑選較好照顧的病人。也就因為這樣，阿嬤的家人硬是苦撐了4個月，好不容易才等到仲介公司為阿嬤媒合的外籍看護工，沒想到這位看護工只做了2周，就要求轉換雇主，理由是「阿嬤實在太盧、太難照顧了啦！」
劉建良說，殘酷的真相就是，失能者能否通過巴氏量表，或直接免評巴氏量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失能家庭要如何留住好不容請到的外籍看護人力？
以上述案例中的看護工要求轉換雇主還算是好的，還有很多外籍看護工會以病人難照顧為由坐地起價，從一個月實拿2.5萬元到3萬元都很敢要求（目前家庭看護工的月薪行情約為每月2萬元）。另外還有很多人只是將看護工作當做跳板，實際上是想來台申請轉任薪水更高，且工時固定的產業移工（坊間稱此為「洗工」），甚至一開始就已打定主義要伺機落跑轉入地下當黑工，留下無助又無奈的病人與家屬。
那該怎麼做才能讓最需要照顧的重度患者與失能家庭，優先獲得相對穩定的照顧人力資源呢？
免評族群大幅增加，外籍看護人力跟不上需求
洪瑜黛指出，政府願意讓更多患者在免評巴氏量表的前提下，更方便申請僱用外籍看護，其施政動機是值得肯定的。但她也想提醒，「外籍看護工終究不是國內長照問題的唯一解方」，政府還是必須持續發展本國的長照服務，並且正視對於許多需要全天候24小時照護的重度失能家庭來說，現行長照2.0的服務確實不夠用、不好用的事實。
陳莉茵說，雖然不是所有新增免評巴氏量表的失能家庭都會聘用，或說聘得起外籍看護工，但根據勞動部的推估，新制實施後，至少仍須增加引進2、3萬名外籍看護人力，占了現有約20萬名外籍家庭看護工比例的10％以上。試問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人力來源究竟從何而來？又看護工管理與訓練的配套在哪裡？如果這些問題沒答案，即使免評巴氏量表的族群大幅增加了，失能家庭的痛苦還是無法獲得解決。
劉建良認為，政府要幫助重度失能家庭留住好不容易請到的照護人力，可能比放寛更多人免評巴氏量表更重要。因此，除了維持合理的人力市場供需平衡，針對願意照顧重度與極重度患者的外籍看護工，研擬薪資加給制度；甚至可以透過設法重啟外展看護工制度，讓這群特別辛苦的看護工可以擁有更合理的休息時間，都是相關政策可以思考的方向。
同理弱勢族群的痛苦，進而滿足其需要，是政府存在最核心的價值。然而諷刺的是，政府對弱勢族群的同理與重視，似乎都要等到選舉前夕才會大爆發；甚至總在競選對手「拋磚」之後，才能看到主管機關有如大夢初醒般，急忙祭出其實早就應該回應民意而有作為的改革政策。
「效率」驚人，政院宣稱新制1個月以內就能實施
不得不承認的是，政府此次放寛免評巴氏量表族群政策的「效率」著實驚人，其從回應在野黨總統參選人到召開諮詢會議只花了不到2周，從開諮詢會議到政院拍板只花了2天。更甚者，在閣揆陳建仁的直接要求下，原本預計最快年底才能上路的新制，竟然宣稱1個月以內就能實施，真是令人瞠目結舌，不知道究竟是該開心，還是憂心。
或許政府真正的意思是預計1個月完成相關政策的法制作業及配套行政流程，與許多失能家庭希望能夠盡速聘得外籍看護工，紓解其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照護壓力的期待之間，本就存在相當的時間落差；抑或者如很多專家擔心的，新制的實施可能會讓重度失能家庭更難請到外籍看護工。無論如何，人民的眼睛雪亮，相信大家都能分得出聞到牛肉香，與真正吃到牛肉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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