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流浪漢」讓孩子魔鬼變天使?體驗教育,留下的不能只是「害怕」

文:張天泰(教育博士、政治工作者)

前些時候,筆者從史英教授看到其一篇文章,討論到網上流傳的自曝文,內容為帶小孩到公園體驗「一日流浪漢」,結果效果神奇,小孩從惡魔變成了天使,史英教授提了他的疑問,筆者同樣關注體驗教育的議題,故為文提供一些教育思考。

因現今台灣有「人生百味」、「芒草心協會」等組織倡議行動關注無家者/遊民/無家者,且媒體也流行關注流浪者體驗營,其目的是希望體驗者,透過參與流浪者體驗營來感受到街頭生活,翻轉社會大眾對街友印象,國外也常報導富商體驗三天的街友生活,真實理解街友的生命處境,才知痛並改正瞧不起街友的錯誤態度。

但如果類似的體驗學習要向下延伸到國小兒童,必須考量這樣的體驗學習能否符合國小兒童的認知發展,並搭配有系統的課程與教學設計,不只是停留在史英在文中,其所提到的「有啊,上次雖然被巡警趕回去,但小民已經學會對我說請、謝謝、還有道歉」淺碟式的禮貌教育。

體驗學習如何跳脫威嚇形式?

首先,無家者/街友/遊民的體驗教育,不是晚上把小孩丟在公園,讓孩子身陷危險就可以達成,因遊民管理可是政府在台灣社福政策面對的嚴肅挑戰。

遊民因素由昔日單一因素(老或身心障礙)轉變為受到多重因素的衝擊影響形成新遊民(失業、破產、家庭暴力等),這也牽涉到遊民對社會產生的複雜性社會問題,諸如:製造髒亂有礙市容、傳染病防治死角、治安問題(金融犯罪、外籍配偶、人頭戶、毒品、酗酒、賭博)、人道問題(無名屍體的處理)、公共安全問題、觀光客和在地居民的眼光,其中治安問題,是讓孩子進行相關體驗學習,最需要注意的嚴肅問題,國內外也均有小學孩童受遊民襲擊的慘痛真實案例。

再者,當孩子不乖在哭鬧,家長常使用的語句是「你再不乖就送你睡公園」或「叫警察過來管教你」等,上述語句的背後主要是心理學行為主義刺激和反應的效果,主要是讓孩子對一人孤單、受凍、挨餓遊民生活的恐懼,以及對警察執行公權力鐵面無私的害怕。

很多家長認為這個做法有效,是因為一說,孩子就會停止不乖或哭鬧的行為,很快達到教育孩子的表面效度,但家長未察覺孩子是因害怕恐懼才停止這些行為,而非真正認知到這些行為不對,而主動自發的停止。所以,當未來出現孩子往後仍重複不乖在哭鬧的行為,然後家長也要繼續配合演出,再次重複同樣的台詞。

真正進行體驗教育必須跳脫威嚇形式、心理學行為主義刺激與反應的單向機械模式,並且是有經過系統性的、更人性化的課程與教學的深度設計,透過食衣住行的課程設計,真正達到體驗教育的長期教育效果,例如當地無家者、遊民、街友共餐,吃一樣的食物,共同參與街頭舉牌、派報等工作,夜訪與露宿於街頭,過一樣的生活,或是參訪街友服務機構,體會街友尋求生活資源的艱困及生活日常。

在體驗學習的過程中,孩子必然會提問,教師不能缺席也必須在旁輔助引導,才能發揮體驗教育的長期教育效果,藉由體驗教育,讓孩子學習以不同角度看待相關人士,從同情到同理,改變過往對街友刻板印象,甚至能積極激發孩子的志向,往後投入關懷有關議題的各種社會創新行動。

「體驗教育」和「多元文化教育」、「反歧視教育」的互動關係

筆者再針對史英的過年故事《聽了吃不下》,一文背後更深層的概念,為「多元文化教育」、「反歧視教育」與「體驗教育」的互動關係做詮釋和說明,史英在文中主要是針對無家者/遊民/街友的體驗教育做出批判性思考,並使用幽默詼諧,婦孺皆懂的文字風格來說明,但如果要更具深度性的帶給讀者教育知識,就必須認識這三個重要的教育概念,包含「多元文化教育」、「反歧視教育」與「體驗教育」的互動關係,這才是無家者/遊民/街友的體驗教育的重要理論基礎。

體驗教育(Experiential Education)是多元文化教育(Multicultural Education)的途徑一種,同時為反歧視教育重要的有效方式,因在反歧視教育(anti-discrimination education )中所謂的「體驗教育」著重於文化體驗,透過體驗(experience)產⽣感受、然後讓體驗者能夠開展同理,多元文化教育的長期教育效果。

其運作的原理,為「體驗」作為打破範疇(category)的跨界的教育型式,而這樣的理論位置正是多元文化概念的基礎,⽽位置造成的觀看視⾓不同,因此若能讓主/客易位,便能開啟學習者從不同視⾓觀看世界,能夠置⾝不同於「習慣」、「理所當然」或主流的霸權位置。

然而,上述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主流看法,可能是社會偏見和歧視的最大問題來源,這也是「體驗教育」正是讓學習者在「位置」轉換的直接⽅式,同時達到「反歧視教育」的教育目標,實踐多元文化教育的重要內涵。

體驗教育的目標是引發學習者反⾝性的思考力,非為體驗而體驗,我們常可以看到去進行各種主題的體驗學習,不論是無家者、遊民、街友、偏鄉弱勢貧童等,因為體驗學習未設計成有系統性的深度課程,成為為體驗而體驗的淺碟式學習,反而造成參與者的既定主流價值、我尊你卑的⾃我優越感,更未真正進入內部的旁觀者心態,帶給體驗學習場域的當地負⾯的影響。

例如,在體驗教育時出現「為什麼無家者/遊民/街友不找更好的工作?」在關心偏鄉弱勢貧童的體驗教育,則出現「為什麼這些志工老師來,一直對我們拍照記錄,而且什麼都拍,到底來是關心還是在記錄?」上述的行為很明顯未觸發體驗教育的真正目標,引發「反⾝性的思考能力」。

當體驗學習能引發「反⾝性的思考能力」,才有同時達成多元文化教育,和反歧視教育的可能性,否則參與者停在淺碟式的體驗學習,只會停留在「那些人好可憐」,持續強化偏差自我優越感,甚至出現責怪受害者的論點,好像就是因為這些人不努力,所以必須承受這些困境。這都是體驗教育必須避免的錯誤陷阱。

體驗教育的三個教育原則

要確實進行體驗教育有重要的三個教育原則,第一為真正的共融與入境隨俗(Rapport and Go Native),避免⽤⾃⾝既有價值判斷⽥野中的⼈事物,儘量⽤當地⼈的⾓度理解當地文化,但並非追求變成當地⼈,因為這是無法達到的。⽽閱讀相關資料,能促進文化差異的理解,也能幫助我們避免⽤⾃⾝價值判斷當地文化。

第二為接受普世價值與文化差異的衝突(Culture shock and identity disorientation),認知到⽥野中必將⾯臨到價值衝突與文化差異的事實,但在尊重文化差異時,或對特殊價值的立場與態度,應有⾃⼰的思考,避免總是落入「這是他們的文化與社會,我尊重」的廉價教條式主義。

第三為不斷⾃我重建(Self-reposition),⾃我認同重建並非完成後即⼀勞永逸,體驗教育參與者每每⾯臨到不同的文化衝擊,可能就會再度產⽣重建的過程,因此這是不斷變動的過程。

透過三原則的引導,才能讓體驗學習者成功引發反⾝性的思考能力,故筆者認為教師在體驗教育中不能缺席,必須在旁擔任三原則的引導者,⾼度覺察學習者目前的學習狀態和與反思能⼒,引導並融入到課程與教學活動,使之成為教師和參與者⾃⾝成⻑的關鍵,有效透過體驗教育達成多元文化教育、反歧視教育的總目標。

筆者再說明一個真實案例,Gruwell、Erin在1999年所出版的《The Freedom Writers Diary: How a Teacher and 150 Teens Used Writing to Change Themselves and the World Around Them》,所提及便是教師運用閱讀、日記、體驗學習來進行多類型的個案分析。

其中,學生每天面對的都是真實的族群和文化衝突議題,包括拉丁裔、墨西哥裔、亞裔、白人等的族群衝突、性別上同性戀和異性戀的衝突、階級上窮人和富人的衝突、在不同宗教脈絡下產生行為不同的文化衝突、或因文化差異產生政治觀不同的意識形態衝突、連帶牽引家庭問題、幫派、暴力和死亡、現實生活中的各種壓迫和偏見歧視。

上述的族群衝突議題,是各國政府花了很多金錢和各種資源,都難以化解的社會問題,然而,真正的體驗學習,可依據真實情境採取多設計個案分析,產生實質的功效,而教師在過程中必須能引導學生進行對話思考與反思探究,在情意上便能發揮教育的功能,去看、去聽、去感應、去體會理解到現實生活中的確有優勢族群和弱勢族群的存在,去除逃避現實、自我催眠認為族群文化是平等的鴕鳥心態。

透過真實情境的多設計個案分析,有助學生能真正理解被歧視、被誤解、被汙名化的生命處境,能理解多元文化素養主題背後的情意教育,真正的尊敬、理解不一樣文化的族群,也達到反歧視教育的效果。

搭配說故事的敘說教育

目前台灣的體驗教育,常常會誤入為體驗而體驗的陷阱,或者流於主流媒體報導的盲目跟風,但未深思體驗學習和多元文化教育、反歧視教育間更關鍵的互動關係,以及是否有引動體驗學習者的「反⾝性的思考能力」。

美國多元文化教育學者Gay在2000年就認為對弱勢族群⽽⾔,參與式的互動(participatory-interactive)模式是較習慣的⽅式,因此教學活動設計先給予學⽣不同的引起說故事動機的媒介,例如⼩短片、動畫片、繪本、圖畫等,先製造出能夠觸發談話的情境,再進入談話之中。

因此,筆者認為在進行各種主題的體驗學習時,除了注意上述提醒的要點,在中小學場域,老師可以從讓學⽣講故事開始,因為故事是⼀個⼈的⽣活、⽣命經歷與看法,也容易引導聽故事的⼈進入對⽅情境中。透過教學活動或導師時間,除了解學⽣間有關偏⾒與歧視的觀察,也可同時賦能(empower)弱勢者,讓學⽣在體驗學習中,運用反身性思考能力透過說故事,達到多元文化教育和反歧視教育的教育總目標,這是具可行性的教學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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