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筍之約/朱婧

朱婧

竹筍一年四季皆有,唯有春筍口感最佳。

舊時春天,父親總會帶我來到離家十幾公里外的牛首山挖春筍。天濛濛亮,父親把我從溫暖的被窩一把掄起。在他的催促下,睡眼惺忪的我背上書包、抄上鏟子、蹬上筒靴出發前往牛首山的小竹林。春雨歇去,綿綿雨珠像一串串閃著淚光的珍珠灑落在滿地的枯木雜草上。泥土因為雨水的滋潤變得粘稠,窪坑裏積滿了黃色的泥水。父親走在前方歪斜不穩地拔著筒靴艱難行進。我沿著父親踩過的腳印,暢快地哼著小曲健步如飛。

抵達小竹林時,明晃晃的陽光透過竹葉縫隙斑駁一地。父親望著翠悠悠的竹林說,“挖春筍的訣竅是尋、抓、掘。”說罷,他的眼睛像雷達一般掃尋著周邊的地面。筍娃們像一個個調皮小精靈,在層層疊疊的枯木和落葉中探著小腦袋悄悄觀察著我們這兩個“挖筍大盜”。為了避免被發現,它們套上了毛毛茸茸的棕色外衣,企圖隱蔽自己的行蹤。因此我們常常在遠處看到一棵筍,走近後環顧四周卻無法找到剛剛鎖定的“目標群眾”,叫人懊惱極了。父親說,“筍有政策,我有對策。”他的對策是,尋一處參照物,迅速過去逮捕。在父親的挖筍訣竅中,“掘”是非常考驗耐性和技巧的技術活。春筍穩穩地紮根在泥土裏,我們只看得見筍尖的位置。如果勁使大了,筍肉就會被挖斷,真正大塊的筍肉就被留在了泥土深處。所以挖筍得慢慢撥開周邊的泥土,一點點深挖,待筍體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果斷一刀切割,方可獲得一整顆又大又飽滿的春筍。

我和父親在竹林裏挖了一上午的筍,直到日頭高照,才滿載而歸。回到家,我將春筍一骨碌的全部倒進洗菜池,看著這大大小小、參差不齊的戰利品頓時心生驕傲。父親將春筍剝皮洗淨切片倒入滾燙的水中祛除筍的澀味。隨後,他又從冰箱裏拿出臘肉切片,蒜苗切段。父親握著鍋柄,鍋裏的春筍、臘肉、蒜苗在熱油裏翻滾,激發出春冬交替的香味,誘人味蕾。等不及開飯,我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指夾出一塊春筍塞入嘴裏,因為燙到手發出尖叫,父親

一反常態地看著我偷笑,一邊嘟囔著嫌棄我不用筷子,又一邊用筷子重新夾起一塊塞到我嘴裏。這是我和父親多年裏固定的父女溫情時刻。

竹筍青翠年年長,時光蹉跎歲歲移。如今,往昔的牛首山小竹林已經被旅遊區徵收,竹林也變成了規整的石油馬路。遠在他鄉工作的我也鮮少再有機會回家與父親赴“春筍之約”,但舊時藏在春筍裏的父愛已在我心中蓬勃成一片繁茂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