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憂鬱症還是ADHD?正確診斷才能幫助真正需要的人

文:蔡松樺(嗨台灣,請了解一下注意力缺失症 - AD/HD) 近日傳出一位才華洋溢的年輕女作家離世消息,網友紛紛表示哀悼。該位作家被診斷為重度憂鬱症患者,長年服用藥物。其父母亦對女兒的過世發出公開聲明,令人對於這個消息同感悲痛。 但悲痛的是,除了「自殺不能解決問題」這種無法解決自殺問題的標語,和網路上各種勸世取暖文之外,我們明明還有選項可以避免這些無助的人最後走上輕生一途,但為什麼我們沒有這麼做? 「充滿創造力、才華洋溢、思考獨特」、「擁有大家都肯定的優異表現,卻在學業本身屢屢遭遇困難」、「曾被診斷出重度憂鬱症」,這是我們在網路上所能認識到,關於這位年輕女作家一生的部分描述。但這邊也想提出一個假設,上述的描寫是否有可能是典型注意力缺失過動症患者(Attention Deficit/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的人生軌跡呢? 什麼是注意力缺失過動症(ADHD)? ADHD患者在台灣又被稱為過動兒,由於社會風氣對就診求助的觀感不佳,往往因為擔心孩子被汙名化或被標籤,因此台灣有ADHD特質的人口雖然高達三十萬以上,當中卻僅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尋求專業協助。 這跟今天談到的憂鬱症有什麼關係? 作者本身在21歲那年被診斷為重度憂鬱症,自那時起長達4年時間服用憂鬱症藥物配合心理諮商治療,前前後後尋求至少四位醫師及三位心理諮商師協助。 憂鬱症藥物讓我變得對外界刺激麻木無感、白天疲累卻又無法休息,晚上需要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但我的生活情況仍然沒有好轉。仍然日日夜夜被輕生的念頭縈繞,甚至無助絕望到瞞著家人偷偷買一包木炭放在床頭櫃,心想這樣絕望的日子再繼續下去,這包木炭總有一天會用到。 直到25歲那一年,情況嚴重到實在無法再繼續完成學業,但又不甘心這樣的自己在這麼多人的關愛和支持下,竟然只能帶著消極絕望的態度過活?當時念頭一轉,試著不去審視自己的情緒和身體狀態如何,而是觀察自己的生活有哪些問題(難以完成作業、難以專注……),在網路上透過這些關鍵字搜尋,這輩子才第一次認識什麼叫ADHD。 事實就是,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被自我殘伐的想像折磨、甚至動念輕生的我,居然是被至少四位醫師和三位心理諮商師誤診,或錯待為重度憂鬱症的注意力缺失症患者。 雖然我只是一名學生,不敢質疑醫師和心理諮商師的專業判斷,但我持續研讀ADHD相關書籍,也上網查找國外大量研究論文。最後從《分心不是我的錯》一書、Timothy J. Legg博士在〈ADHD and Depression: What's the Link?〉以及無數其他文獻發現到,歐美早已有數十年的研究結論表明: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如果沒有在孩童時期及早被發現,成長過程往往會因為注意力缺失特質而在家庭關係、人際交往、學業成就和個人生活上累積挫折感,長期接收負面情緒和失敗經驗,最後極有可能得到重度憂鬱症,甚至走上輕生的悲劇。 充滿創造力、才華洋溢、思考獨特,在學業外擁有大家都肯定的優異表現,卻在學業本身屢屢遭遇困難、曾被診斷出重度憂鬱症,這是大家部分知道的她。但這位女作家真的是重度憂鬱症患者嗎?還是可能被誤診、其實是台灣社會長期忽視的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她有沒有可能像我一樣,是長年被誤診為憂鬱症的注意力缺失症患者?像我一樣被無數次輕生念頭折磨? 關於這些,我們已經沒辦法找出答案,而我們不願意再見到這樣的悲劇發生。 防範悲劇的發生 那麼,在防範自殺這件事情上,我們還可以做什麼? 就個人對注意力缺失症、重度憂鬱症等症狀的認識,每一個人在面對憂鬱症患者時,如果能夠保留「有沒有可能其實是注意力缺失症?」的假設,並鼓勵患者進行一連串嚴謹專業的醫學診斷,最後有可能會發現,患者需要的不是憂鬱症藥物治療,而是針對注意力缺失症所導致生活不同面向的重大損失。 由此認識開始,重啟建構生活的計畫、教導患者重新看待自己過往的負面經驗,鼓勵患者在生活當中,透過簡單的目標一步一步累積信心、必要時配合藥物治療。更重要的是讓患者身邊的重要他人,能夠理解這個症狀帶給患者的困難,用適當的方式帶領患者一步步找回健康。這樣一來,憂鬱症狀可能獲得改善,憂鬱相關的悲劇,也許可以不必發生。 醫師和心理師的判斷或許不一定正確,而這不一定是他們專業知能的缺乏,而是整體社會對ADHD的輕忽,導致患者本身遭遇問題時也難以向醫師、心理師詳實描述,讓他們聯想到ADHD的可能性。 試想,我們看醫生的時候,會向醫生說我常常遲到、作業常常沒交、忘東忘西、被家人責怪,因此來向醫生求助嗎?台灣民眾普遍不認識ADHD,所以不會提供這些生活描述。但每個人都知道什麼是情緒低落、憂鬱、想自殺,所以會向醫生說出這些字眼,而醫生可能就根據這些字眼判斷面前這一位求助的對象,對於ADHD患者的誤診往往由此發生。 台灣各個教育階段從來沒有出現一個環節告訴大家,在情緒低落、失去興趣、輕生念頭的背後,除了可能是憂鬱症以外,還有可能是因為注意力缺失特質帶給你的挫折,所累積而產生的負面情緒。 減少悲劇的發生 我的朋友不希望我在這位被認為罹患重度憂鬱症的年輕作家議題上,妄下「她可能是被誤診為憂鬱症的ADHD患者」的假設。 我的朋友擔心這樣的假設,會讓無數憂心忡忡的家長更加焦慮,把更多的孩子帶去找醫生,吃更多藥,受更多副作用折磨,更多更多其實不見得會發生的可怕想像。 就算是因為提升了對ADHD的認識和覺察能力,促使更多家長帶孩子去找醫生問診,拿這個可能性去比較現況下台灣社會對ADHD正確觀念的輕忽,和三十萬ADHD人口權益的漠視,導致當中許多人在成長階段遭遇挫折,而不知如何求助,最後不幸發生,孰輕?孰重? 比起我的朋友,在這些討論上,我顯得有些激動,為什麼?因為我痛過啊。 因為我體會過身為ADHD卻不自知如何求助,而最終導致被退學、休學的難堪經驗,被家人責難、被朋友誤解,最終失去對自我價值的肯定,甚至得到重度憂鬱症,每天被輕生的念頭弄得無法下床出門,生不如死的感受啊。 為什麼大部分人這麼害怕孩子被帶去給醫生診斷,卻不害怕ADHD未被發現而被憂鬱症折磨呢? 這個議題在台灣仍充滿爭議性,我無意消費任何人,只因為我相信如果這個世界上除了輕生,還有另一種選項,可以將這些深陷憂鬱無助的人從絕望中釋放,那我應該大聲說出來讓大家知道。 我就應該要讓台灣社會知道,這些人其實可能是有救的,不應該輕忽拯救他們的可能。不要讓台灣社會對精神疾病的無知和無謂想像,奪去挽回悲劇、救人一命的機會。 補充 台灣民眾對這個症狀普遍有兩個誤解: 一、如果沒有過動行為就不是注意力缺失過動症事實是,也有看起來乖巧安靜守秩序、但內在分心嚴重、思緒飛騰的ADHD,因為沒有過動特徵(Hyperactivity),在醫學上又稱這群人為ADD注意力缺失症患者。這些人同樣因為ADHD特質而在生活當中處處遇到困難,但他們卻不被發現因而無從得到協助。 二、成績好怎麼可能是ADHD,ADHD不是不能專心嗎?其實不然,注意力渙散和高度專注都是ADHD患者會表現出來的特質,關鍵在於他們難以控制自己的專注力。尤其在缺乏動機和枯燥乏味的事情上,往往會凸顯出他們的分心問題。國外有像哈洛威爾博士(Dr. Hallowell)身為ADHD進入哈佛成為醫師的例子,台灣也有吳沁婕老師身為ADHD考上台大。所以ADHD不是不能專注,不能透過一個人能夠專注就斷定他不是ADHD。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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