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亭緊咬烏克蘭,走不出彼得與葉卡捷琳娜兩位大帝打造的「俄羅斯民族主義」

文:湯名暉(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台灣絲路文化協會副秘書長)

俄烏戰爭延燒至今,俄羅斯為堅持戰事而付出預期外的代價:耗費近一年的國防預算、國際經濟制裁、西方國家敵視,終至北約再次擴張,讓俄羅斯陷入空前的地緣政治險境。

何以俄羅斯執著緊咬烏克蘭,即使深陷泥沼也不願妥協停戰條件?恐怕得從俄羅斯的文化脈絡與地緣政治尋找答案。

民族主義讓俄羅斯文明演進走上歧路

當代俄羅斯民族(包括普亭〔Vladimir Putin〕)寄託民族主義的領導人有二,前有奠定近現代俄羅斯基礎、大北方戰爭(Great Northern War)擊敗瑞典取得聖彼得堡的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後者為進攻烏克蘭取得新俄羅斯(今日克里米亞半島與烏克蘭東部)的葉卡捷琳娜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兩者都藉由軍事勝利對外彰顯國威,對內凝聚民族主義以維持政治威望,更是作為威權領袖的普亭夢寐以求的偉業。

今(2022)年的國際婦女節,普亭更引用葉卡捷琳娜大帝名言:「只要我有足夠的生命,我將用語言、筆和劍捍衛我的祖國。」更流露出普亭的憧憬,其小女兒也被命名為葉卡捷琳娜。

然而,彼得與葉卡捷琳娜兩位大帝推進俄羅斯邊界之舉,可滿足俄羅斯民族一時之間的民族情感與封建貴族的利益,卻未能重視人類作為主體的意志才是國家絕對精神昂揚的基礎。

18世紀的歐洲時逢啟蒙運動時期,承繼文藝復興以來的人文主義氛圍,孕育出公民民主思潮,繼而豐富當代人類的精神生活,繼之而來的法國大革命,更改變歐洲的秩序與人類的精神世界。這些宏偉的人類文明成就,發生在政治分裂、百家爭鳴的歐洲各國,人們更在政治生活上得到紓解,是當時俄羅斯廣大農奴所難以想像的世界。

有別於烏克蘭,俄羅斯更帶有亞洲色彩

有別於今日羅斯民族的政治中心位於莫斯科,烏克蘭的現代首都基輔常被稱為「俄羅斯城市之母」(Mother of Russian Cities)是羅斯(Rucia)文明的搖籃。俄羅斯的歷史發展契機來自於遠離金帳汗國的統治核心,在邊緣地帶經過百餘年的努力,於15世紀末擊敗金帳汗國和殘部,成為新的政治經濟中心。

然而在此之前的基輔地區周圍,卻已有繁盛的文化與貿易網路,連通波羅地海和黑海的文明路線,更是整個東南歐的文明燈塔之一,與基於剝削農奴發展起來的莫斯科公國,有著文化生活上本質的差異。

基於莫斯科公國所發展的俄羅斯,承襲了拜占庭和蒙古的統治之術,巧妙運用權力政治與同化政策,將治理的其他民族置於封建體系之下,運用特權利益將貴族為其所用,逐步擴大俄羅斯的生存空間,至葉卡捷琳娜時期更拓土中國、伊朗和今日的烏克蘭黑海地區。

這番風貌成為今日俄羅斯國歌讚頌的「從南方的海洋到北極邊疆,到處是我們的森林和田野。」民族主義的魅影從而深植在民族意識之中。

政治受挫讓民族主義成為救命路標

雖然在葉卡捷琳娜時期,也曾期望能從歐洲的啟蒙思潮改造俄羅斯,而不是只限制在斯拉夫文明的脈絡之下。她熟讀伏爾泰(Voltaire)和洛克(John Locke)等啟蒙主義時期的大師著作,並且鼓勵貴族學習西歐哲人們的學說,期盼俄羅斯成為斯拉夫民族精神世界的領袖。

遺憾的是,經歷晚年的政治鬥爭和普加喬夫起義(Pugachev's Rebellion)讓葉卡捷琳娜卻步,只能從民族主義尋求政治穩定的答案。農奴們傳頌的開明沙皇未能解決階級問題,從而錯過與歐洲同期的公民民主發展,最終將問題留給下個世紀的布爾什維克黨人。

18世紀俄羅斯的發展歷程錯失歷史上難得的開明時期,隨之而來的拿破崙戰爭結束後,更將封建傳統推送到一個新的高度。

19世紀上半葉,俄羅斯作為「神聖同盟」(Holy Alliance)一員,在東歐地區撲滅漫天而來的民主浪潮,波蘭的11月起義更為慘烈,雖然間接促成1861年俄羅斯農奴制度的改革,但農民卻仍未能獲得土地農民,還需付給政府49年期的補償金,作為補償貴族的損失。

1917年10月的革命在此土壤下引爆,共產專制度成功轉化農奴與勞動階級,俄羅斯更無機會走向民主的發展歷程,與西方文明的民主歷程分歧更甚。

新歐亞主義難掩民族主義魅影

時至今日,2014年起蔚為主流的新歐亞主義(Neo-Eurasianismus),也是一套基於民族主義提出的地緣政治訴求。該理論的設計者就杜金(Alexander Geljewitsch Dugin)認為俄羅斯兼具歐亞特性,應拒絕歐洲來張舉自身的文化獨特性,俄羅斯的政治、宗教及文化獨特性應坐擁歐亞大陸,他更激烈的主張以帝國型態為主體的俄羅斯民族,才能從美國手中解放歐洲的文化。

普亭主張的反納粹「衛國戰爭」(Great Patriotic War),也同樣以俄羅斯民族主義鼓動軍隊犧牲奉獻,其主軸與1941年史達林(Joseph Stalin)的紅場閱兵式的演說相近,皆是以俄羅斯歷史上的民族英雄事蹟來激發民族主義。

俄羅斯與歐洲國家精神世界有著300餘年的分歧,其演進的過程中始終祛除不去民族主義,甚至將歷史上基於民族主義的成績視為國家發展的必然選擇。從彼得、葉卡捷琳娜到史達林,以民族主義驅動人民的本質似是一脈相傳,成為今日俄羅斯政治的權典,新歐亞主義的理論內涵更激進地推進地緣政治的訴求,視俄羅斯民族為超越地理與文明界限的歐亞大陸主宰,東進烏克蘭更是追隨著葉卡捷琳娜的步伐,是再興俄羅斯民族的序章。

失控的民族主義效應將擴散於戰場之外

以俄羅斯為例,當代以民族主義維持政治結構的威權國家,由於未能經歷公民民主的發展,民族主義更似一種深植於集體意識的神秘力量,他們未曾有過精神世界選擇的機會,唯有追隨同一的符號。因此,在其他意見微弱或不存在的環境下,受到民族主義驅使的俄羅斯也難理性回應和平所需的條件,歷史上兩次世界大戰走向失控的因素,同樣也是極端民族主義的催化。

當民族主義的壓力迫使對安全訴求到達臨界,俄羅斯為確保在烏克蘭的優先利益,手上的籌碼清單也將超越軍事選項。在全球通膨之際,俄羅斯以糧食礦產作為經濟制裁的反擊工具,或是擴大道問題讓歐洲難為,甚至其他無視人道價值的手段都將可能出現。民族主義使俄羅斯將鬥爭層次無限上揚,造成超越場域型態限制的效果,負面效應已將世界捲入其中,更超越國際政治層次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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