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碓聲聲/夏俊山

夏俊山

夜裡做了個夢,夢中又聽到了舂碓聲;醒來,竟記起小時侯奶奶讓我猜過的一則謎語:“木公雞,啄白米,啄來啄去啄不起。”謎底就是木碓。

木碓的構造不算複雜:碓身是一截長木頭,粗的一頭叫“碓頭”,碓頭下安一根飯碗粗,約一尺半長的圓木,圓木跟碓身形成一個7字,下端裝有金屬的碓齒,圓木叫碓杵(俗稱碓屌兒)。碓身中間是支撐點,後面是舂米人腳踩的地方,叫碓尾,碓尾有一尺左右削成平滑的,可便於用腳使力踏上去。為使碓頭能高高騰起,碓尾下挖一個小方坑,叫“碓坑”。碓尾,上方拉有繩子,或吊一根橫木,左邊站一個人,右邊站一個人,手挽繩或握橫木,藉以穩住自己。碓的關鍵部位是碓杵和碓臼。碓杵末端鑲有鐵片圈,鐵片圈前面凸出三四行碓齒。“碓臼”是用石頭鑿成的,它是一個上大下小的圓錐形石窩,內空,臼壁上有石匠打制的淺淺的螺紋線。

舂碓多為兩人,彼此各用一隻腳踩在碓尾上,有節奏地踏動碓身尾部,碓頭便一起一落,碓杵也隨著一起一落重重地砸在碓臼內的稻穀上,稻穀中舂出了米,就用篩子把米篩出來,然後把篩出的稻穀再倒進碓臼,如此反復迴圈約一個鐘頭,一碓臼的稻穀便舂成白米。謎語中的“木公雞,吃白米”?說的就是這一情景。

舂碓聲是一首古老的鄉村歌謠,它吟唱著勞動者的沉重與艱辛,也吟唱著他們的聰明與才智。因為碓巧妙地運用了杆杠原理。漢文帝時有民歌曰:“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見《前漢書·卷四四·淮南厲王傳》)”從古人借舂米譏其兄弟不相容,可以想見,當時,碓與人們的生活聯繫已經十分緊密。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我所在的大隊有了碾米機,木碓不再作為舂米的工具,但每個生產隊通常還保留著一張碓。到了年底,大家都喜歡用碓磕粉,因為碓磕的糯米粉品質好。記得一到年底,磕粉的得先排檔。有個叫貴爹的,年年都在生產隊的場棚裡幫大家安排磕粉的先後,也就是排檔的順序。排檔時間長了,大家就說說笑話,嘻嘻哈哈、嘰嘰喳喳,孩子們沒事幹,就到磕粉的那邊玩,看大人舂碓,篩粉。

木碓除了用來加工糧食,還可用來舂油石灰。那時,每個生產隊都有木船。要維修的木船拖上岸後,修船的師傅便把石灰拌上桐油,用碓一遍又一遍地舂,舂好的油石灰和上麻絲是填補木船縫隙不可缺少的材料。那時,生產隊少了木碓,影響舂米、磕粉,就會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影響木船的修理,積肥運肥用木船也受影響。至於木碓是何時被鄉親們棄用的,我已經說不清楚了。因為高考制度恢復後,我考上了大學,離開了生活多年的生產隊。

進入大學後,讀書多了,才知道舂碓的隊伍中,也有人才。禪宗六祖慧能大師,原本是在寺院裡碓房舂米的,鬥大的字識不了一籮。五祖弘忍有一天告知門人,各自依據修行體會寫一首偈子,如果能契悟佛意,將傳給衣缽。神秀是五祖門下最出色的,題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慧能舂米時,聽到有人誦念神秀的偈子,知道事情由來後,請人代寫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此偈一出,眾人無不驚愕。五祖後來把衣缽授予慧能,並贈他一偈:“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守著木碓舂米的慧能遵師囑託,南歸隱遁,後來成為佛教禪宗南宗的創始人,並逐漸開演出臨濟宗、曹洞宗、溈仰宗、雲門宗、法眼宗五宗,留下“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的佳話。

木碓聲聲,似乎有訴不盡的往事,說不完的故事,在我入睡後,竟然潛入了我的夢中。雖然,農用木船如今已被水泥船和鋼鐵船取代,而超市出售的水磨糯米粉,其品質與木碓舂的米粉比毫不遜色。古老的木碓就這樣淡出了鄉村,淡出了我們的生活,然而,夜裡的夢好像又在告訴我:不忘過去,瞭解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會使人更加熱愛今天的生活,熱愛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