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亞君》在「我都是為你好」之下，無法反駁的痛楚

  【愛傳媒朱亞君專欄】有社群網站之後，我曾經幾次花時間去搜尋我國一導師、也是英文老師戴老師。沒甚麼，想給她寫封信。可惜尋人未果。​

  我不太記得其他國中老師的名字，但我不會忘記她。​

  在我的年代，上國中靠智力測驗分班，我很幸運的分到了好班。暑假時母親說大家都先去補習英文了，你要不要去補習？我很錯愕的看著她，然後說不要。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補習，國小的課業我從來都能夠前茅，我還有餘裕參加各項作文寫生演講朗讀各種比賽。我怎麼需要補習？​

  戴老師是好班導師，也是學校的績優老師，以嚴格、效率出名。​

  上課的第一天，她第一句話是：妳們都補習過音標了吧？然後環視全班，我還來不及舉手，她已經說：好，那我們跳過音標，直接開始。​

  13歲的我沒辦法述說當時的痛苦，我不知道同學是怎麼拼出「book」的讀音？我只能用注音符號加註（我是到了升國二的暑假，被媽媽發現這個祕密，才找鄰居哥哥教會我音標）。​

  每次發考卷，戴老師別出心裁的會讓全班站到教室最後方去，然後她會唱名，90分以上的唱到名，來講台領考卷回座位，然後是80分的，然後是70分的。70分以下的，你們就站在教室後方罰站、手捧著課本上課。​因為我們是好班，不容許70分以下。

  接著，戴老師會執著教鞭走到後排，按少掉的分數打手心（這沒甚麼，那年代很少老師不打學生），但難堪的是，她一手打手心，一手會把每個站著的同學（學校男女分班，所以都是女生）校服裙勾拉開，把你的裙子往下拉一截……是的，老師顯然有練過，那個拉的力量，不至讓你的裙子掉下去，只是藍裙剛好一邊斜斜的卡在髖骨上，白襯衫一塊掉出來......

  我們衣衫不整地站在那裡。

  我們衣衫不整地站在那裡。

  我們衣衫不整地站在那裡。​

  為了戴老師的「我是為你好」。​我說不出那個感覺，過了十多年，我才知道我心裡有多憤怒。​

  有時我幸運沒站在後排，下課時，我會刻意不與那些罰站的同學眼神交流，我不想讓別人難堪。也有許多時候，我是那個難堪的人，屈辱、挫折、害怕，更多的是毀掉了我學習的興趣。​

  每次英文課的鐘聲響起，我都覺得腿在發抖。​

  慕姿交來《羞辱創傷》初稿，才讀兩章我就嚇得驚醒。​

  是的是的，那就是羞辱。那就是羞辱。​錯的是你，不該是我。​是很糟糕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而不是我很糟。

  而這個羞辱像刻在心上的刺青，我就算作文比賽第一名，演講比賽第一名，但只要撞見了英文，明明在心裡會念的句子，從我嘴巴出來就像是DJ刻意滑動黑膠唱片變了音……恐懼從來不曾離去。​

  那是無法言說的痛楚，那是掩藏在「我都是為你好」之下，你無法反駁的痛楚。只有一次朋友聚餐，喝到八分醉，我哭著講這段經歷。我想朋友也沒能懂，他們會覺得「你現在不是很好嗎？」「你的成就已經夠好了。」​

  重點不在那裡。重點在：沒有一個孩子該承受這樣的羞辱。​我不知道我那班同學現在如何了？希望妳們都好。​

  謝謝慕姿寫了這本書，讓我有機會「哀悼」我的創傷，並試著與他告別。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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