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五十一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沉澱功夫的養成，在於先學會遇事冷靜。

有次我煎完鮭魚，用剩下的油來煸牛腱肉，我以為這樣可以增加豐富的Omaga3，再加上之前聽好友建議，在清燉牛肉時加點魚露，可讓味道更鮮美。以及我過去曾聽過某位主廚說，任何料理加入蠔油都會變得好吃。

我心想，蠔油和魚露都是海鮮萃取調味料，鍋中油脂也來自海鮮，若是我把牛肉先用煎魚剩下的油煸過再去煮，就可以同時攝取多元不飽和脂肪酸，成就海陸合體牛肉湯，可謂一箭雙鵰，一舉數得。

於是我又開始發揮實驗精神。除了在牛肉加味，因為沒買到新鮮番茄，我也首度在牛肉湯裡置入從來沒使用過的罐頭番茄。其他備料則是如同往常，滿心歡喜以為可以再創個人廚藝高峰，做出高檔牛肉湯。

然而，當壓力鍋開始嗶嗶作響，就在味道飄散的同時，我即刻明白這次的創舉絕對徹底失敗，因為那是一股我這輩子沒聞過的奇味。這根本不是食物的香，伴隨壓力鍋聲響的是禽畜絕望的吶喊，滿溢著瀕死的神祕氣味，彷彿質問做菜的人：「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連死都不讓我們這些牛與魚好好的死？」

當我掀開鍋蓋的一剎那，我更不敢相信眼前出現的是究竟牛肉湯還是廚餘？這種山海合一又經過壓力鍋強迫融合的料理，形成我從未見識過的稠糊湯物，表層甚至出現類似分子料理的泡沫狀，而且這第二階段的味道，同時帶領我進入第二境界的修羅場，那簡直就是把水牛和鮭魚綁在一起開同樂會的恐怖華麗。

當晚小壯丁回到家，我立刻向他告解：「媽媽好傷心，我把牛肉湯做壞了。這可能是你去住校前，最後一次喝到媽媽做的牛肉湯，我覺得好沮喪。」

「沒關係！」小壯丁說：「只是做壞了還可以吃吧？我只要有很多肉就可以。」

我想要補救這道失敗料理，但是我的烹飪數據量實在不夠豐富，毫無頭緒。當天晚上，我先挖出一些牛肉，另外用奶油爆香大蒜、洋蔥丁，再加入九層塔與罐頭番茄，試圖變化成為西式的羅宋牛肉湯。很不幸的，魚的基因已經滲入牛肉纖維，再多的加料都無法壓抑這種味覺錯亂。

「牛肉湯怎麼有魚的味道？」小壯丁吃了一口之後問。

「呃……因為我用煎過鮭魚的油煎了一下牛腱肉。」

「原來是魚油牛肉。」

無論是魚油牛肉或蠔油牛肉，鍋子裡的基底是成本上千元的牛腱以及我花費好多時間切絲的洋蔥與胡蘿蔔。經過高壓烹煮，精華都融入湯汁中，放棄實在好浪費。於是我虛心地問小壯丁：「你還願意喝湯嗎？」

他說可以。但是，當我把半碗濃湯端給小壯丁，看著他皺緊眉頭，一口接一口像是喝毒藥似的吞進嘴裡，當下讓我覺得當年蘇格拉底被諭令喝毒藥賜死的態度，可能都比小壯丁從容許多。

「我只能喝這一碗。」小壯丁如囑喝完他碗裡的濃湯，冷靜地對我說：「這個湯我是不會喝了，你也不要喝了，就丟掉吧。」

他分析得很有道理，是我不放棄，還在想辦法挽救。下一頓晚餐，我將剩下的牛肉加入紅酒燉煮，總算稍微挽回自信，但是，那鍋海陸精華濃湯仍然是條通往地獄的奈何橋，即使我放進冷凍庫裡也無法讓嗅覺與味覺的記憶龜裂，每看一次傷心一次，最終仍然步入小壯丁的預言，全部丟棄。

小壯丁的冷靜與沉澱，實在比我這個「管家」高明太多。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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