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四十一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小壯丁從小到大都不是學霸。念雙溪國小的時候因為一班只有六個人，成績還可以在前五名，但是就讀國中之後，一班五十人，他剛剛好維持中庸之道，也就是排名總在二十五左右擺盪。

我渴望啟發他認真學習教科書的興趣，但是無論我如何用愛的教育、震撼教育、失心瘋教育，小壯丁都無動於衷，讓我萬念俱灰。實在無計可施，決定削髮為尼，斷絕三千煩惱絲。

於是有一天，我跟小壯丁說：「媽媽準備出家為尼。」

「那是什麼？」十二歲的小壯丁好奇地問。

「就是把頭髮剃光光，專心修行佛法。」我是天主教徒，這句話當然是開玩笑的，因為修女不需要剃度，為了使小壯丁深刻感受我對他成績單數字的極度不滿，我認為使用女尼的形象在感官上比較刺激，我甚至順勢比出合十的手勢，希望讓小壯丁明白我對這件事情的重視。

「不要！」他突然驚叫。

「為什麼？」貧尼淡定詢問。

「不准。」小壯丁說。

「為什麼？」

「不要剃光頭。」小壯丁驚恐地繼續陳述。

「給我一個理由。」貧尼持續耐心已進入老僧境界。

「妳會變得很醜。」十二歲的小壯丁說。

奇怪小壯丁自己也頂著一個頭髮長度不到一公分的平頭，他竟然嫌我剃光頭會變醜？

「這不是理由。雖然我可以接受。」我繼續若無其事地和他討論頂上毛。

「我喜歡妳現在的樣子，不要剃光頭！」小壯丁誠實地說：「妳也不要去做那個什麼？和尚？」

「是尼姑。」我繼續合十默默唸道。

「我不要。妳剃光頭會很醜。」小壯丁繼續堅持他對女人的美感經驗。

好吧！我承認這個理由確實有效果，變醜讓我害怕。於是我說：「要不然我先用絲襪把頭髮捆一捆，看看光頭的造型如何，再決定要不要斷絕三千煩惱絲。」

「可以。」他回答。

誰會真的去拿絲襪包頭髮啊？只有電影才會這樣演。看來我的光頭苦肉計還是沒能刺激小壯丁認真念書，不過我倒是經由這個測驗，徹底明白他對於女人的審美觀，原來他喜歡長頭髮的女孩子啊！

小壯丁喜歡長髮女孩，從他念幼稚園時，有一次我送他上學時還是長頭髮，放學去接他時已變成短頭髮，他沒有當場鬧情緒，但是回家的路上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因為他心裡生悶氣，到家後才告訴我，他不喜歡我剪短頭髮。

小小壯丁對媽媽的髮型意見非常多。2013年10月底，我自己在家DIY剪了個自以為時尚的厚重妹妹頭瀏海，沒想到當天晚上，就發生「十二五慘案」。

小壯丁回到家，看見我的新髮型，立刻嚴正批評：「媽媽，妳這樣不好看。」

「那是你看不習慣而已。」我聳聳肩。當時妹妹頭瀏海是最流行的髮型，而且頭髮長在我頭上，又不是長在他頭上，小壯丁怎麼這麼有意見。

他繼續申論：「不是，這個頭髮的角度很奇怪。」

老實說，當我一刀剪斷前額髮量時，立刻後悔。因為我下刀太重，而且距離沒算好，有點剪成藝人豬哥亮那款兒。加上小壯丁一回家，連飯都還沒吃，就開始指正我的頭髮，讓我也忍不住心虛了起來：「很難看嗎？說實話……我也覺得有點像村姑。」

「我喜歡妳本來的樣子。」小壯丁斬釘截鐵地說。

本來的樣子？是六祖惠能說的那種：「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本來樣子嗎？我真是何苦去惹這一頭角度很奇怪的塵埃！

小壯丁小時候和我的對話，經常出現許多樂趣。那時候，我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男孩，他的世界裡也只有我一個「女孩」（耳邊突然響起謝金燕那首動感歌曲《姐姐》）。因此我們經常像好朋友那樣聊天，也經常互虧。

某次我在社群網頁看到不少我認識的朋友都按了一則廣告許多讚！因為這間海鮮店正在促銷薄鹽燒烤鯖魚，回饋價一片45元，12片免運費。

我激動的想要下單購買：「Baby，快點幫我心算，一片魚45元買12片要多少錢？」

小壯丁立即算出總價五百四十元。

我點頭稱道：「不會貴啊！我現在就在『ㄏㄠˇ魚網』下單購買。」

沒想到小壯丁白了我一眼，說：「妳連烤箱都不買了，還烤魚網咧！」

對喔！這時候我才突然想到，我沒有烤箱呢！

這些對話都是真實的！七、八年前我就開始有感於逐漸步上佝僂晚年，智力與體力的衰退是生物演化的必然過程，我必須把握時間將小壯丁語言中的吉光片羽完整記錄下來。因為，我很害怕失去這些記憶。

我明白有一天小壯丁會獨自成就屬於他的人生，當那一天到來，我只能憑藉記憶感受他的愛。我的辭典裡從來沒有「養兒防老」這句話，我只珍惜養兒時光。

那是我們真真實實全心全意擁抱過彼此的歲月，在一段很簡單很純粹只要活下去就好的曾經。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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