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18歲「小壯丁」成長記之四十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翻開筆記本，發現2015年的1月16日記錄著：

早餐時跟安安分享昨天新認識的朋友，我們一同看著照片，我指著照片裡的人影，一一向他介紹：「這是乾媽、這是阿姨、這是名編劇、這是名財經專家。」

「為什麼都要加一個『名』？」小壯丁好奇的問。

「喔，因為我很謙虛。而且，這裡面我最窮吧！」

「妳不要這麼說！」小壯丁立刻駁斥我：「這世界上還有比妳更窮的。」

剛滿十四歲的男孩，還是個天真無邪，勇敢向媽媽示愛的小壯丁。他這番話，很明顯地是安慰我，希望我不要難過。可是，望著窗外仍然是一月寒冬季節的蕭瑟蒼涼，再加上小壯丁的媽媽自以為飽讀詩書，經常陷入某種古典情境，比方說「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或是「花自飄零水自流」的格律裡，說來說去都是一種緊鎖眉頭的哀愁，實在不是個好媽媽的榜樣。

而且，每次只要聯想起自己因為性格上的懦弱與生命歷程中做出錯誤的選擇，導致小壯丁跟著我一起吃苦，情緒就很容易被惆悵的雷管引爆，哀怨與自責如江河日下撲滅我的正能量，這時候，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往自我否定的怨念裡跌倒，逐漸呈現掩飾不住的後悔與遺憾。

「你說的也是。」我唯一不會忘記的本能是任何事情或任何時候，我的回應永遠首先肯定小壯丁，然而，接下來的劇情只能無力地任憑憂鬱做導演：「不過，想想我的學經歷、我的容貌、我的努力還有認真工作，為什麼還會這麼窮呢？如果我聰明一點，現在很有錢，我可以讓司機每天接送你上下學，穿高級的衣服，每年寒暑假可以出國旅遊。」

小壯丁仍然不動聲色，一邊咀嚼著我為他親手做的早餐火腿蛋起士吐司，一邊平靜地回應我：「這樣有好有壞。」

Double-edged sword！這是雙面刃，也就是「有好有壞」。一個十四歲的小男孩，如何能在一邊吃早餐的時候一邊聽我發牢騷，然後還能夠脫口而出卻又一針見血地提出他自己的看法，讓我非常好奇。

「好的是什麼？壞的又是什麼？」我跟著他的邏輯提問。

「好的是，我上學很方便；壞得是，我會變成嬌生慣養。」

小壯丁終於喝完最後一口熱牛奶，白色的泡沫輕輕沾染在他的上唇，清秀的臉龐搭配著學校規定的小平頭，混搭出某種小兵形像。男孩童稚的眼神透露著他只有十四歲的天真，但是當他向我說出「壞處是會變成嬌生慣養」時，我從他的語言中感受到一股男子漢的光榮。

「說得有道理，你明白就好。」我不需要再多申論什麼。我認為愈精準的回應愈是一個能夠支撐我們母子在迍邅人世裡維持信念的中流砥柱。

小壯丁剛出生的時候，我曾經很沒良心把他當作玩具來玩。新生兒肚子餓的時候會依靠本能尋找奶瓶，那時只要在他的嘴唇邊輕輕點擊，他就會噘著小嘴往哪個有觸感的方向移動，想要吸吮奶汁。

有次我在朋友面前示範小壯丁的覓食本能，只見我在他的小嘴唇邊兒左敲敲，右點點，方向換來換去，就是不餵給他奶瓶。

只見小小小壯丁的粉紅色小嘴唇左右噘來噘去，即便如此他也從來不哭，他肯定不明白剛剛出生一個多月的自己正給一個女人搞得像是馬戲團動物，他濕濡濡的嘴唇兒啵啵地開開闔闔，小臉蛋兒左轉右轉始終找不到奶瓶，因為他媽媽把自己當作兒童樂園訓獸師早已玩得不亦樂乎！

「妳好壞！」來訪的客人實在看不下去，嚴詞指正：「妳怎麼這樣對小孩。」

這位女客的孩子剛滿一歲，她確實有資格教訓我。我被她醍醐灌頂之後覺得非常羞愧，小壯丁是個需要照顧的新生兒，他同時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無論年紀大小，他都應該得到被尊重的生命與人權。

一轉眼，當年的小玩偶已長大成型男！前幾天我想念他想跟他說說話，結果小壯丁以「大便」為理由不接電話超過三個小時，直到深夜才回電。

我是早睡早起模範生，晚上十一點早已就寢夢周公，隔天醒來想想不太對勁，青少年是不是仗著住校天高皇帝遠，玩起網路遊戲毫無節制？

於是命令他今晚要講電話。小壯丁言簡意賅地回應我一個OK貼圖。但是到底OK不OK，只有通話成功才能結案，天曉得他這次還能想出什麼理由調皮搗蛋！

我唯一明白的是小壯丁早已不是我的玩具，往後的日子，可能只有陪著他一起Cosplay，我們的愛才能天長地久，我這個大玩具也才能夠鞏固正宮娘娘的心靈位置。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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