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士基:復活被新自由主義打垮的勞工運動 不是一種空想

文/Noam Chomsky(麻省理工學院語言學榮譽退休教授)

譯/陳韵

本文為作者為《每日的工人階級史》一書所撰寫的前言,本書中文版由中國大陸出版組織「51人」獨立發行,授權《苦勞網》在台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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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身捲入的社會運動大多同反戰動員與抵抗,以及在拉美、亞洲和中東進行的全球性團結運動有關。然而除此以外,從孩童時期起就令我深受鼓舞的運動一直都是工人的斗爭。我成長在大蕭條時期,我對童年的鮮活記憶從安全部隊暴力襲擊在紡織廠做糾察的婦女,到工會成員在我的大家庭(大多為失業者)中所發揮的關鍵作用。而且,我曾作為一個孩子幾乎近在咫尺地密切關注著激進的工會活動家在建立「羅斯福新政」中的領導作用。「新政」曾大大改善了絕大多數美國人的生活,而最近幾年來遭到了嚴厲的抨擊。這一關注隨著許多兼具戲劇性和啟發性的斗爭而歷久不衰——洛茲敦[fn]【編注】見,例如,本書 1972 年 3 月 4 日的條目。在之後的尾注中,我們將僅列相關例子的日期。[/fn],1990 年代迪凱特的罷工和停工[fn]見 1993 年 6 月 26 日。[/fn],今天為呼籲重建資金嚴重匱乏的公共教育系統而自發舉行的教師罷工[fn]見 2018 年 2 月 22 日。[/fn]等等,不勝枚舉。

雖然我們的教育系統在最近幾年的情況有所改善,但仍遠遠不能充分反映這些普通人的運動對我們的歷史所產生的影響。一個主要的貢獻來自霍華德・津恩的著作《美國人民歷史》及其配套的《聲音》輯刊[fn]Howard Zinn, A People's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1492 – Present (New York: Harper & Row, 2009 [1980]); Howard Zinn and Anthony Arnove, eds., Voices of a People's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New York: Seven Stories Press, 2004).[/fn],它們揭開了歷史核心部分的面紗——在標准的愛國版本中,這些部分被掩蓋或排擠。但我們仍有很長的路要走。尤其是,勞工史實質上被從教育系統中抹去,在媒體裡也一樣。就在不久前,報社裡還有報道勞工運動的優秀記者。今天,幾乎一個也沒有了。每家報紙都有一個商業版;但沒人還能想像會有一個勞工版,來提出大多數人口的利益和他們所關心的問題。社會運動會得到媒體的粗略關注,同時總被高度誤導。迄今為止最受關注的是民權運動。甚至還有一個紀念馬丁・路德・金的國定假日。但檢視一下這個紀念日是如何被處理的,將對我們不無裨益。

在馬丁・路德・金紀念日當天,振奮人心的言辭一般就截止到他 1963 年 8 月在華盛頓聲勢浩大的遊行中所發表的「我有一個夢想」演講為止。但是金的活動並沒有結束在那個時刻。他繼續成為一名突出的越戰批評者,組織和聲援為了美國北方地區的住房、工人權利和其他大眾需求而進行的斗爭。他在 1968 年聲援一場垃圾工人的罷工時被暗殺[fn]見 1968 年 4 月 4 日的條目。[/fn],而就在此前一天,他還發表了另一場鮮為人知但值得紀念的演講。他當時正在組織一場窮人的運動和另一次走向華盛頓的遊行,要求賦予全體美國人以人權和公民權,其中包括原住民和白人。上述活動沒有一點能被建制自由主義所容忍。他被尖銳地指責為迷失了自己的道路。譴責種族主義的阿拉巴馬警長們沒有問題——但「不是在我家後院」。他的主要主張被從學校和媒體中略去。其他運動的結果也大致如此。

今天,社會運動面臨著比以往更多的挑戰。從 1947 年開始,每年 1 月,《原子科學家公報》(Bulletin of Atomic Scientists)都會將「末日時鐘」設定到距離午夜時分——意為世界毀滅——的一定距離。曾經,在 1953 年,它被設定在距離午夜兩分鐘的位置,當時的美國和蘇聯進行了熱核武器爆炸試驗,顯示人類智慧已經發展出了一種毀滅萬物的方法。直到唐納・川普執政一年之後,「末日時鐘」才再次抵達如此嚴峻的位置。彼時,分析家在核戰爭的極度危險之上,又加上了全球變暖的巨大威脅,兩者都性命攸關。2019 年 1 月,這只鐘再次被設定在距離午夜 2 分鐘的位置,我們如今將其描述為「新的非常態」(the new abnormal)。而分析家又加上了第三重的生存威脅,即對民主的腐蝕——這也是應對嚴重挑戰的唯一希望。這些判斷在我看來是有道理的,而且在這個鐘被最近一次設定之後,每一種威脅都變得愈發激烈[fn]因在現有的核武器和氣候變化威脅基礎上,又加上了「網絡支持下的虛假信息運動」,末日時鐘目前在距離午夜時刻 100 秒的位置;見 Science and Security Board, 「Closer Than Ever: It Is Now 100 Seconds to Midnight」, Bulletin of Atomic Scientists, January 23, 2020, accessed May 21, 2020.[/fn]。

此外,自隆納・雷根和瑪格麗特・柴契爾以來,對於民眾的新自由主義攻擊根本上聚焦於財富,而大多數人的實際工資水平則停滯或下降,福利也遭侵蝕,一起被侵蝕的還有運作中的民主——因為政府前所未有地落入私人財富和公司權力的手中[fn]「新自由主義」指自由市場的經濟政策,包括私有化和對公共資助的社會保障和服務的削減。[/fn]。

政策的另一個主要目標是破壞民眾組織,特別是傳統上作為其領導力量的勞工運動。有組織的、激進的民眾行動是推動在應對體面生存的主要挑戰和無數其他挑戰方面取得進展的關鍵因素。它仍然是今天的希望。

所幸的是,它正在復活,尤其在年輕人中。新自由主義引發了廣泛散佈的憤怒與仇恨,被煽動家以醜陋的方式利用,這在當前圖景中是再顯著不過的事實。但也存在與之對抗的力量。鑑於危機迫在眉睫的嚴重性,其中哪一方佔了上風,將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人類的命運。

核戰爭和環境災難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即便是那些自以為可以逃到山頂上的封閉社區或殖民火星的超級富豪也不例外。世界各地年輕的活動家們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正在產生重大影響——「反抗滅絕」(Extinction Rebellion)和許多其他活動。在美國,「日出運動」(Sunrise Movement)的年輕行動者在一些國會議員(尤其是亞歷山大・奧卡西奧-科特茲[Alexandria Ocasio-Cortez])的支持下,通過直接行動,成功地將「綠色新政」列入立法議程,這是某種形式的生存所必不可少的東西,而這一成就在幾年前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一個核心的關注點是復活被新自由主義攻勢打垮的勞工運動。許多評論家將勞工運動與大多數為男性、白人、土生土長的藍領工人聯系在一起,往往將「無償勞動」,也就是大多數 「婦女的工作」排除在外;但事實上,世界各地的工人主要是有色人種,在性別、移民身份、性取向和行業等方面都存在差異。復活這一運動並不是一種空想。

在 1920 年代,充滿活力且激烈的美國勞工運動被往往是暴力的國家和企業鎮壓所摧毀。幾年後,它以新的形式興起,並帶頭進行「羅斯福新政」改革。舉一個比較近的例子,在 1970 年代初,勞工激進運動顯著上升,絕大部分(雖也並非完全)都被鎮壓。托尼・馬佐基(Toni Mazzocchi)和他的石油、化學和原子能工人國際聯盟(OCAW)[fn]見 1974 年 11 月 13 日的條目。[/fn]就在第一線,每天在工作中都要面對環境的破壞,而他們正是建立《職業安全和健康法》(OSHA)的推動力,以此保護工作中的工人。此後,他們繼續前進。馬佐基是資本主義的嚴厲批評者,同時也是一位堅定的環保主義者。他認為工人應該「控制工廠環境」,同時也帶頭治理工業污染。由於民主黨拋棄了勞動人民,馬佐基開始倡導建立一個以工會為基礎的工黨,這一倡議在 1990 年代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展,但在 1920 年代以來企業-政府的猛烈攻擊下,在不斷衰落的工運背景下,這一計劃最終未能成功。

在這個動蕩的時代,《每日的工人階級史》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一個有效運作的民主制度需要公民積極參與到對社會政策的制定中來。我可以回到末日時鐘的最新設定——強調全球變暖和核戰爭的生存危機,並首次加入了對民主的腐蝕。我們可以期待有一天,公民參與成為工作場所和社群中的直接決策,甚至在更大范圍內,這種決策能抵達國際性的維度。

當前的關鍵任務是組織積極的民眾運動,改變民眾的意識和理解,形成立法,並創造出在地事實:工人擁有的產業、合作社和其他民主參與的結構。我們可以從過去幾年為社會正義而進行的長期而艱苦的斗爭中學習到很多東西,我們可以也必須向前邁進,以鞏固他們的成就並超越他們。鑑於我們所面臨的危機的緊迫性,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